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嘯荒原 | 上頁 下頁
一八


  十五歲的中原,已不能再稱「小」了,由於白鱔魚是最好的補品,他身材已將近六尺之高,渾身肌肉隆起,像一頭猛獅,只是其色潔白如玉,看去並不健康,因為缺少陽光。

  人長大了,面容也變了,劍眉斜飛入鬢,一雙俊目奇大,黑白分明,光耀如同午夜朗星,玉雕的鼻子,微泛笑意的弓形嘴,也唯有這張嘴,是身上唯一的朱色體,幼年時頰旁的笑渦兒不見了,稚態也完全消失了。

  玄陰書生仍是那麼獰惡兇猛,未現絲毫老態。

  這天,中原單手運杖,「叮」一聲脆響,插入半尺,這根杖,只餘下三尺長短啦。

  他們闢石的方法,是一方一方打洞,一方一方斜向擊落,速度不慢。

  已打開一排孔,他放下杖,突然吸入一口氣,一掌斜拍,「噗」一聲輕響,三尺見方的巨石,突然跌落在地。

  後面的玄陰書生哈哈一笑,抓起巨石說:「原兒,掌力像這樣練,要是再過十年,可以用手開山。呵呵!唸一首張芸叟的詞給我聽聽。」

  「師父喜歡那一首?」

  「該打!還不知我喜歡那一首?」

  「好,題岳陽樓的賣花聲。」

  「這才像話。」說完,扛起大石向後走。

  中原舉起鐵杖,「吁」一聲插入石洞,吟道:「木葉下君山,空水漫漫,十分斟酒斂芳顏。不是渭城西去客,休唱陽關。醉袖撫危欄,天淡雲閑。何人此路得生還?回首夕陽紅盡處,應是長安。」

  「吁」一聲他又插入一杖。

  二十丈後突然「噗」一聲響,玄陰書生的石頭落地,回頭叫:「原兒,再來一下重的。」

  「叮」一聲,中原用力擊出,沒壁兩尺。

  「快了!天!」玄陰書生狂叫奔到。

  「師父,什麼快了?」中原茫然問。

  「響聲清脆,不再沉悶,最多還有丈餘。咱們可見天日了,快!咱們不再開大洞,只闢兩尺寬五尺高的小穴。」

  中原狂喜,拚命運杖向石壁攻去。

  打入五尺,兩人都疲乏了,便拖出一條已準備好的白鱔,和一堆水草,坐在碎石上大嚼。

  中原一吃,一面問:「師父,出困之後,你老人家可否到徒兒家中長住,讓徒兒多親近孝敬幾年?」

  「呵!你未免太天真了,你瞧我這副長相,豈是能安居納福之人?告訴你?我是個亡命之徒。沒有居所,沒有親人,大明的戶口黃冊中,沒有我玄陰書生任嵩這個人,我只能浪跡江湖,或者隱遁深山化外,不然到哪兒都麻煩。原兒,這些年來。你的心情我清楚。思親之念,乃是世上至聖至潔的情操,久睽多年,你該好好在家奉養雙親,記住我的話,江湖險惡,波詭雲譎,稍一失慎,必致陷親於不義,不孝之極。無論如何,你不可闖蕩江湖,練武在於健身長壽,好勇鬥狠,不練為佳,免得害人害己。我一開始便走錯了路,我不願你再重蹈覆轍。」

  「徒兒永記於心,在家娛養雙親。」

  「你的功力修為,距爐火純青之期尚遙,須好好用功。如果危難臨頭,我不反對你出乎自衛,但最好讓人一步。玄陰真氣天下之柔絕學,可禁受任何內家掌力的打擊,不妨挨人兩拳,自留退步。」

  「徒兒記得。」

  「你的性情我知之甚詳,外柔內剛,不屈不撓,這是我不放心之處。千萬記住我的話:忍,讓人一步。」

  「是的,師父,忍,讓人一步。」

  師徒兩人全力闢穴,地方小,反而無用武之地,兩人輪流發掘,進展亦是不慢。

  大概過了兩天,石壁的響聲愈來愈空洞,這時正輪到中原運杖,他奮力擊入,突覺手中一輕。

  他怔了一怔,只覺渾身血脈賁張,興奮得渾身脫力,大叫說:「通了!通了!」

  玄陰書生搶入,伸手抓住鐵杖,向後一拔。

  一縷光影從孔中射入,寒風卻在穴中逸出,呼呼發嘯。他突用手掌將面孔掩住,用奇異的嗓音叫道:「天日!天日天日。」

  中原流出了興奮的眼淚,喃喃地說:「六年!總算重見天日了!」

  「在我,好漫長哪,將近十七年,簡直是一場噩夢。這一生中,有幾個十七年?」玄陰書生也喃喃自語。這們武林奇人,眼中赫然出現了淚光。

  他慢慢地移開掩在孔上的左掌,貪婪地向外瞧瞧。孔外,可以看到婆裟樹影,還有藤蘿的映掩,顯然這兒是一處崖壁,所以光線並不太強烈。

  中原定下神,說:「師父,讓弟子竟此全功。」

  「且慢!」玄陰書生說著反而先坐下了,閉目沉思。

  「師父……」

  「別打岔,讓我靜靜地想一想。」

  許久許久,他方重新睜開雙目,神色肅穆地說:「孩子我想過了,我這一生是不想再在江湖闖蕩啦!這兒,也就是我安享餘生的好地方。」

  「師父,徒兒將不時前來伴你。」中原突用手挽住他的胳膊,喜悅地說。

  「我先謝謝了,有你在我身邊,可以解除我不少寂寞。讓我來安置一道隱秘的門戶,免得有人前來打擾。」

  孔外射來的光線,可以分辨白晝與黃昏。花去五天功夫,玄陰書生開了一個兩尺見方的小石門,可以向內滑動,內加石插,只能由裏開啟,外面看不出痕跡。原先的小孔,可作為透光和傳話之用。

  夜來了,一條赤裸的人影,用縮骨功出了石門,走入夜幕之中。

  繁星滿天,新月行將落下西山,這是六月初旬月一個晴朗之夜。距中原落水之日,整整六年另半個月,說長不長。

  出洞的赤身人影,正是幸得不死的小中原,他現在不小了,十五歲的人,已經有了成人的身材。下面約三里地,便是死寂的閻王窩河床,反射著隱隱月光。

  西面,是燈光閃耀的紫陽村;西面,是黑沉沉的平崗村,燈光全無,可知那是一座日出而作,日沒而息的殷實農村。三五聲狗吠,打破四方的沉寂。

  整個紫陽山,所有的山峰,黑黝黝地陰森可怕,一兩聲動人心弦的梟啼,更令人聞之心裏發寒。

  認清了方位,他幽幽一嘆,自語道:「一樣的山,同樣的水,真是江山依舊,可是我已兩世為人。童年的時光消逝淨盡,多令人惋惜啊!爹爹媽媽,孩兒回來了,但願上帝保佑你們無恙,不知你們頭上可曾添了幾許白髮?」

  他吸入一口氣,壓下怦然而動的心潮,晃身往平崗村去,急逾流星移位。

  他的家在村後,該由崗後欺近。他在洞裏六年,一雙夜眼十丈內明察秋毫,加上有新月的光芒映照,看得更為真切。

  謝天謝地,家園依舊,村裏景物與兒時並無異樣,只是後園的果木,長高了許多。

  他身上沒有衣褲,不忍驚動家裏的人,也怕驚動了鄰家的狗。

  他心裏狂跳,渾身激動得不住抖索。他在想,當爹媽發覺六年前已被淹死的愛子,卻在長大成人後重新在午夜中無恙回來,會現出怎樣的神情?他自己是哭呢,抑還是笑?

  他強抑心頭的激動,似一個幽靈,掩近了後園,飄身進入果林。

  「咦!大黃的耳朵怎麼不管用了?」他心裏在暗叫。

  大黃,是他家裏的大獵犬,晚間是在後園看守的,因為後邊是山崗,易被人侵入。

  「大黃!大黃!」他輕聲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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