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江漢屠龍 | 上頁 下頁 |
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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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臉上全是汗水,雙目神光徐斂,冷漠地、靜靜地注視著身軀仍在痙攣的神龍,久久,久久,方呼出一口長氣,轉身大踏步走了。 神龍的身軀猛地抽動數次,然後全身一軟,氣息頓絕。 大樹下,國華解下滿天花雨在地下放平。 「不要救我了。」滿天花雨含糊地說:「神龍呢?」 「死了。」國華木然答。他知道,滿天花雨已走完了生命的旅程,任何仙丹妙藥也無能為力了。 「其他的……人……呢?」 「三十二個走狗,一個也沒留下。」 「那麼,我……我該放……放心地走……了。賢侄,原……原來你……是天下……聞名的飛……天……狐,我死瞑……瞑目……唉……」 老人家喘出最後一口氣,溘然長逝。 國華嘆息一聲,到了高文瑋與柳依依並躺的中間。 「是……是王……王老弟嗎……」高文瑋虛弱地問。 「是的……」 「都……都是我的錯。」高文瑋喘息著說:「我……我不信你……對付得了三霸天,所以違……違抗你的話,帶著人乘船趕……趕來相……相助,斷……斷送了所……所有的人。天哪!我……我萬死……死不……不足以……」 話未完,張開的口閉不上了,雙目瞪得大大地,就這樣去了。 柳依依伸手抓住了國華的褲管,吃力地呼吸。 「依依。」他坐下輕輕扶起姑娘的上身:「我要用真元度命術救你,你傷得太重了,內外傷……」 「不必了,少爺……」 「要先把你帶離險境,可能走狗們……」 「真的不必了。」姑娘淒然一笑:「謝謝你,我已是油盡燈枯,支持不了多久。少爺,如果我還有救,神龍便不會急於在此地逼供了,他的救命丹藥,號稱宇內無雙,懷有少林至寶八寶紫金奪命丹,但他也救不了我。」她臉上出現稀有的紅潮,元氣似已恢復了:「我……我能叫你一聲國華大哥嗎?」 她臉上有了笑意,目光在國華臉上端詳。 「依依。」國華酸楚地挽住了她:「難道說,你對世間一無留戀嗎?堅強的求生意志,可以支援你生命的延續哪!」 「大哥,我怎會一無留戀呢?真的,要說我死得甘心,那是騙人的。有一件我深以為憾的事,說出來你可不要笑我。」 「我永不會笑你的。」 「我曾經幻想到日後替你生孩子,不是一個,而是十八個,每一個都是一顆反清的火種,每一顆星星之火,都會成為恢復我大漢子孫國族尊嚴的火苗,終有一天會勢成燎原。而現在不可能了,你也不要我。」 「依依……」 「大哥,我求你。」 「你說吧。」 「請不要把我們偷偷地埋葬掉,讓我們的頭掛在城門口示眾,這樣會激起天下志士們的義憤,讓他們踏著我們的血跡……」 「不,我不能答應你。」他堅決地說:「我要好好安葬你們,把你們的事蹟告訴天下人。我想,我告訴你一件你希望知道的事。」 「大哥,什麼事?」 「依依,你一個女孩子,默默地做下千萬人不敢做的事,很令我感動。我答應你,我會繼承你的遺志,擔負默默地傳播火種的工作。」 「啊……我……我好高興,我……」依依臉上的笑容變得很難看,紅潮正在消退中。 他知道,迴光返照的時刻即將消逝。 「有件事,我該告訴你。」他淒然地說。 「大哥……」姑娘冷冰冰的手在他臉上摸索。 「我是喜歡你的,我爹更喜歡你。」 「抱緊我,國……國華哥……」語音依稀,似在向遙遠的天際慢慢消逝。 他抱緊了那雖柔軟但已失去溫暖的身影,姑娘身上的血,與他身上自創口流出的鮮血混和在一起。他感到一陣寒冷,寒意令他的意識引起空茫茫死寂的感覺。 不但懷抱中感到寒冷,背部更冷,尤其是背心和頭部,那種冷他卻是熟悉的,熟悉得令他全身汗毛直豎。 他溫柔地,淒切地緩緩將姑娘的身軀放平,只感到眼前一片朦朧。 他的手伸出了,輕柔地,情意綿綿地試去姑娘眼角的淚痕,合上那一直就不曾閉攏的眼皮,那雙瞳仁擴散的眼睛已不復可愛,但他彷彿仍可看到隱約的笑意,這種笑意,只有他才能領悟瞭解。 「安息吧!依依。」他淒然地低喚,手依戀地在那失血的、冰冷的,一度曾經明艷的臉頰上摩挲:「由你身上,我想起師祖的知交蔣公乾昌,在那次天人共憤的安籠忠烈血案中,在法場含笑留傳後世的絕命詩。」 他的聲調變了,變得悲憤淒切:「天道昭然不可欺,此心未許泛常知,奸臣禍國從來修,志士成仁自古悲。十載千辛為報國,孤臣百折止憂時,我今從此歸天去,化作河山壯帝畿。」 姑娘原按在胸前的手,緩緩滑落在身旁。 他緩緩地、艱難地挺身站起。 背心和身旁的寒意更濃了,壓力在加重。 「她死得如此安詳,為什麼呢?她真的一無牽掛?」他喃喃自語,像在向自己發問。 「因為她心滿意足了,死得其所。」身後傳來了冷酷的語音:「人如想死得其所,是很不容易很不容易的事。」 「哦!死得其所,死得……其所……」他似乎領悟了:「這是一個平凡得近乎偉大的小姑娘。她的歸天,向世人用鮮血來證明人心不死。可是,人心已經死了百餘年,人心在烈皇梅山上吊時已經死了;不,遠在大明皇朝寵幸魏忠賢的時候就死了,她沒有死得安詳的理由。」 「她不安詳又能怎樣呢?」身後的人說:「她是山東沂州逆謀案主犯柳繩祖的遺孤,高文瑋在刀光血影中保護她突圍逃生,流落風塵七載,高文瑋一死,她已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。 「死了,對她來說是一大解脫。何況這裏死了許多人,其中包括了慘殺反清復明志士最得力的三霸天,她不該死得瞑目嗎?老兄,你不認為她是位可敬的姑娘嗎?」 「哦!是的,她真該。」他嘆息:「願她九泉瞑目。」 「你是唯一生存的人嗎?」 「是的。」他說,從容地轉過身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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