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海情濤 | 上頁 下頁 |
一九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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命字未叫出,文俊的腳尖已經輕輕點在他的心坎上。 文俊取回天殘劍,掘土埋了兩屍,跨上馬背,縱走另三匹,向東急走。 急趕二十里,仍不見三音妙尼和一道一俗的蹤跡。他恍然失笑,自語道:「三位師姑是老江湖,她們不用馬匹,顯然是隱入山中去啦!我倒是多慮。」 *** 武當,本名仙室山,又叫太岳山、太和山、參上山、謝羅山等等。明成祖賜名太和太岳山,這座名山更神氣了。 這座山真不小,方圓足有八百里,共有七十二峰,三十六岩,峰以天柱峰為最高,縱立雲表,也有人叫它參嶺。岩以五龍、南岩、紫霄為最勝,可惜全被兵禍所毀。但經張三丰重整後,紫霄重復舊觀,外環小山數十,蔚為奇觀。 進入武當山,唯有從均州進入。明成祖動員了三十五萬丁役,糜費百萬,把武當建造得金碧輝煌也俗不可耐。建了一條可並馳四乘人大道,直抵山下,全長一百里,倒是方便了遊山訪道的人士,也方便了駐守山上的兩百官兵。 自從士木之變後,朝廷對南方的名山勝績,逐漸淡忘,因為國勢已走下坡之路,武當山上駐守的官兵,僅有三五十名象徵性的老弱冗員,但他們代表大明皇朝,作威作福之事倒是時有發生。 鶴鳴峰,也叫鶴鳴山,在山之最西面,可以由隕陽走小道,繞崇山峻嶺直達峰下,可是得需步行兩天以上。 文俊已從三音妙尼口中,把武當的形勢瞭解甚詳。為免沿途發生不必要的糾葛,當天在隕陽住宿一宵,第二天單人獨騎沿小道入山。 武當堂堂大派,高手如雲,譽滿江湖,門人弟子滿天下,因何選擇最偏僻的鶴鳴峰,約鬥文俊呢? 四十餘年前,恨海狂人直搗黃龍,幾乎把三元宮毀了,武當的老道們,豈能不對功力更高的文俊懷有戒心? 文俊把昊天堡一把火燒成白地,火焚南崆峒廣成下院,誰敢保證他不對武當也來上一手?武當的老道們想起來就心驚膽跳,所以掌門玉道人不得作這萬全的打算。利之所在擇其重,兩害相較擇其輕,虛名算不了甚麼,武當的百十座宮觀豈能作孤注一擲? 這就是名門大派的顧忌所在,必要時可以擇手段,因為他們的對手太強了;而文俊又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,一諾千金的大丈夫,既然約定了時地,絕不會到三元宮生事的。玉道人比南崆峒二老高明多了,引強敵入己室相鬥蠢事他不會做。 文俊帶了乾糧,一身藍緞子勁裝,雄姿英發,天剛破曉便取道入山,他竟然不隱行藏,驅馬昂然直入萬山叢中。 他耳目有異常人,特別敏銳,早已在入山之際,聽得了隱隱角號,那是山區裏傳遞訊息的最好之物。不用猜,他的行蹤已落在人家眼中了。 但是他夷然無懼,高據雕鞍驅馬緩進。 第一天安然無事,平靜得可怕。 深山裏居民不多,數十里渺無人煙,每一座村莊的土著居民,都以不太友好的神情接待他。他知道,除了他自己以外,已經沒有一個朋友了;也許馬兒算得一個,以外就是冥冥中的神佛啦! 而鶴鳴峰四周,鬼影幢幢。 當天他住宿於一家獵戶的草舍中,一夜無事。 翌晨,山中朝霞剛升,他便結束上道。 秋高氣爽,山中空氣特別清新,在鳥語獸鳴聲中,他緩緩踏上征塵。 山道逐漸荒蕪,時升時降,已經隱隱可以看到鶴鳴峰了。望山跑死馬,還遠著哩! 遠處又響起了隱隱角號,一長一短。他不予置理,一手纏韁,一手輕撫天殘劍柄,豪放地高歌:「天殘劍,仞千重,嘯長空,排盡劍海闖魔宮。」 歌聲昂揚,氣吞河嶽,宛若九天龍吟,鶴鳴九皋。隨之響起一聲清越長嘯,回聲在山谷間震顫,久久不絕。 他吸入一口氣,突然長吁一聲,接著高歌,但是音調一折,變豪邁為盪氣迴腸:「琴箏會,心弦醉,幾時重?唯願人生無憾續奇逢。」 後半闋的情調,與前半闋相去天壤。一道「相見歡」的詞,被他唱成兩種迥異的情調,未免格格不入,無法調和,可說是最劣的「詞手」。 「啊!我怎麼會想起她的?真不該哪!」他喃喃自語。 言為心聲,他和丘玉琴小聚三天,一琴一箏留下了無邊懷念。丘玉琴柔婉可人的倩影,在他腦海中不時顯現。 一生中,第一次對女性動情,也第一次心弦震動,至於他對義妹廷芝,在江西途中,他就曾表白過,他對她僅有手足之情。可是廷芝對他卻付出了真摯的感情,一顆少女純真的心,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他,萬縷情絲每一根都投向他的心坎。 他是個外剛內柔,感情內蘊的人,這種人外表奇冷而剛強,但內心卻火熱而軟弱,以致在徐家灣與雙兇一決生死的前半刻,終於答允了義妹廷芝的婚約。 這種感情是脆弱的,經不起考驗;尤其是兩人分處兩地之時,中間缺乏連繫,也就引不起共鳴,爆不起火花。 但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,對自己的言諾一絲不苟,將他和廷芝所許諾的口頭婚約,視為神聖,不敢對旁人輕易動情。 可是他也是一個平凡的人,內心自然有一個理想伴侶的幻影存在。從進入亂葬崗秘窟,第一眼目的看到丘玉琴凝神莊容出現古箏旁始,他那秀麗端肅的神態,就予他一種異於常人的感受。後來弦聲一響,他感到心中那根神秘和絃已被她扣響了,頓生知音相惜,心弦共鳴之感。直至高山流水一曲奏出,他潛意識中已將她的倩影嵌入心坎了。 要不是他心中已有了對敬愛之人,潛意識中自然生出聖潔的情操,他怎會在被天魔艷舞所惑,和含魔花所薰之下,看見丘玉琴卻又突然清醒的?天殘劍跌落地下所發的龍吟,又怎能把他全然驚醒呢? 假使他不是對她生出祟敬之念,她那赤身裸體如玉脂的嬌軀,恐怕已遭到狂風暴雨的襲擊了,一發不可收拾,但要想制服他,那是不可能之事,結局可想而知了。 文俊真想和義姐在秘窟小聚三天麼?不是的,是為了丘玉琴,也為了有三天讓他反省思索的時間,他終於讓理智戰勝感情,他不能忘記徐家灣與廷芝的山盟海誓,故而毅然別去,不願再見丘姑娘了。 他真能忘情麼?不!那是不可能的,心中的思念愈來愈強烈,絕不是強壓克制所能泯滅了的。在這空山寂寂,孤身踏上生死征塵,存亡難料的時候,他終於歌出心中的意念。 「不!我已經有了未婚的妻子了!我不能想她,那是不該的。」他喃喃自語,挺挺胸膛,加上一鞭,狂奔而去。 這兒是一塊遼闊的盆地,四周是起伏不定的峰巒。盆地中丘陵起伏,古木森林參天而起,散佈在每一角低窪之處,綠油的野草迎風招展。 小徑在幽谷中蜿蜒而來,穿林越丘迤邐盤旋。文俊心潮激盪,驅馬狂奔,他無視危險,不懼重重埋伏,馬蹄掀起塵埃,狂馳入谷。 谷中鳥獸無聲,寂靜如死,越過一道清澈的溪流,他已進入盆地的中心了。 日色近午,酷陽正熾。文俊過了清溪,馳上一座平坦的山丘,丘頂廣約百餘丈,四面林木蔥蘢,中間矮樹綠草叢生,俯瞰四面景色,一丘一壑歷歷如繪。 小徑旁一幢草屋,巨木為柱,未加修雕,散發出古樸出塵的氣息。屋前四根大柱搭了一座涼棚,擺了一隻方桌和四條長凳。 蹄聲傳到,柴扉「吱呀」一聲推開,現出一個雄壯結實的中年人。他赤著上身,臉上樸實的五官,顯出他是一個安分守己與世無爭的山居土著,可是他眼看狂奔而至的一人一馬,眼中卻泛起了迷惘的容色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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