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底揚塵 | 上頁 下頁
五四


  遠登半里地,糟了,左右半里內,全是怪石、荊棘、亂草,外面則是滑而鬆的風化絕崖,一腳踏下去,碎石泥屑亂草不住往下滾落,無法攀越,唯一的去向是往上走。

  再走里餘,眼前黑黝黝的峰崖像是聳立的巨獸,似要向下崩坍,令人望之心中發虛,有一股無形的壓力,壓得人喘不過氣來。

  其實山並不陡峻,但巖石高下不定,風化的遺痕極為可怕,稍一失足,必將滾墜而下,斷手折足那就完了。

  「真糟!晚上真不能攀登,冒險向上爬,可能跌斃在這鬼地方。」士廷焦急地向姑娘說。

  姑娘雙腳早已發虛,不住抖索,一寸寸向上挪移,失足了五六次,已無法再向上爬了,嘆口氣說:「士廷哥,你還是丟下我自己走吧?」

  他握緊姑娘的手,笑道:「你如果沒有活下去的信心,必定活不成,我們有的是機會,千萬不可失去信心。」

  最後,他們不得不停下來休息,在一處石隙的草叢中躺下,兩人皆感到心力交疲,一躺便不想動了。

  ***

  一個時辰之後,士廷突然從惡夢中霍然而醒,警覺地一躍而起,目光四下搜視,四月下旬,要下半月方可看到月亮,四周黝黝,零亂的怪石奇巖與及一草一木,皆像是怪獸鬼魅,空山寂寂,蟲聲四起,山風吹來徹體生寒。

  他渾身汗水未乾,感到涼颼颼地。

  身旁姑娘睡得正沉,像一頭無助的小羊。他解開包裹,取衣衫替姑娘蓋上,嘆口氣自語道:「我本想安送她返回湖廣,順便查訪湘西八怪的下落,豈知卻反而坑了她,我該怎樣方能令她平安離開險境哪!」

  他在四周走了一圈,絕望的感覺恐怖地爬上心頭。除了重新向下走,別無他途。左右都是峭壁,一顆石子丟下,滾落聲久久未止,跌下去那還得了?上面百十丈,全是飛崖絕壁,風化的巖石觸手成屑,即使他不曾受傷,大白天也難攀上,石隙中生長著野草與藤蘿,根淺不受力,一拔即起,勢難像猿猴般揉升。

  即使能爬上去,山的那一邊情形如何?上面是否可以平安下馬鞍山的山道?

  山下,隱隱傳來數聲虎嘯,令人聞之心驚膽跳。

  他向下爬回原處,似乎覺得附近有人正向他窺伺,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,心潮洶湧。

  「附近難道有人?他們上來了不成?」他悚然地想,急急攀下休息的石隙。

  響聲驚醒了疲勞過度沉睡中的姑娘,她吃驚地挺身坐起,急抓長劍戒備。

  「是我。」他低叫。

  姑娘定下神,鬆了一口氣拍著胸說:「嚇了我一跳。士廷哥,你到何處去了?」

  「去找出路。」

  「怎樣了?」她焦慮地問。

  他頹喪地挽住她坐下,沉靜地說:「明早破曉以前,我要向下突圍,你可以藏在此地,躲入石隙中靜候變化。他們志在擒我,不會對你下毒手,也無暇追究你藏身何處。」

  「士廷哥……」

  「你聽我說。如果我們能在南昌分手,何至於連累你吃苦?為了此事,我深感歉疚。」

  「我不要聽。在廬山,我爺爺決定協助雙頭蛇,便已和龍飛勢不兩立,不然龍飛怎會一腳將我置於死地?可以說,你我都是龍飛必欲得之而甘心的人,誰落在他手中皆休想活命。他們沿途截殺,折損了不少人,你以為他肯輕易放過我麼?」

  「燕姑娘,你錯了,他們都是自命白道英雄,不會對一個弱女子下毒手的,你只要不反抗……」

  「你又錯了,龍飛在廬山已知道我的身分,恐怕他要殺我的念頭,比要殺你更為迫切呢。士廷哥,你似乎也失去了信心了。」

  「不會的,除非我氣息已絕,只要一息尚存,也會為活下去而掙扎圖存。」

  「士廷哥,我相信你會平安脫身的。」

  「但願如此。人一生中,不會一輩子都在贏,我已在沿途贏了不少條命,輸了也不冤枉。」

  姑娘撲在他懷中,飲泣道:「士廷哥,我已聽出你弦外之音,你……」

  「不管我遭遇到任何變故,我只希望你能勇敢地活下去。」

  「你如此關心我,為甚麼?」

  「不為甚麼。也許你是真正關心我的人之一,而我正需要能信我而協助我的人,所以我也關心你。」

  「還……還有其他原因麼?」

  「這……你是一位小姑娘,關心一位小姑娘,也算是原因之一。」

  她坐正身軀,用顫抖的手,忘形地、心情激動地捧著他的雙頰,用抖切的聲音問:「士廷哥,坦白告訴我,我們有多少活的希望?」

  他遲疑良久,方用苦澀的聲調反問:「真要知道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如果龍飛來了……」

  「他已經來了。還有一個百步穿楊的女英雄金弓銀箭柳青青。」

  「一比九十九。」他沉聲答。

  「不能多些?」

  「不能加減半分。他們得天時地利人和,而我們只有兩個身心交疲的人。」

  姑娘將他撲倒,流著淚吻著他。他先是一怔,然後一陣衝動,也激情地擁抱著她,投下一串苦澀的吻。久久,他用似乎來自天外的聲音說:「苦難將你我連在一起,卻給我們安排下悲慘的結局,也許真是命運的安排太不公平,這樣結局未免令人心酸哪!我不知人間是不是仍有正義二字存在?」

  「不必理會命運,我們是一對同命鴛鴦。」姑娘淒然地說。

  「就算他是上蒼所安排,上蒼也未免太殘忍了。」

  她含淚撲入他懷中,躺在他懷裏含淚笑道:「人生得意,只說功名富貴,遇景開懷,且盡生前有限餘生……」

  他一怔,說:「咦!你的心情平靜下來了。」

  「能知道有限餘生,也是人生一大快事。」

  「值得慶賀,你是個可愛的姑娘。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「好好養息吧,來日方長,也許並不那麼糟。」

  「我們已無來日,盡人間短暫之歡。」她用夢也似的聲音說,嬌喘微聞。

  他激情地親她,喃喃地說:「望天宇變色,願大地沉淪……」

  當他的手觸及姑娘溫潤的胴體,突覺心中一震,悚然而驚,趕忙替她掩上衣裙,瞿然而起,自語道:「我這不是向命運屈服麼?不是自承失敗而自暴自棄麼?不!我得挺起胸膛應付逆境,只要有一口氣在,便不放棄希望。」

  他重新躺倒,輕擁著小敏低聲道:「好好歇息,天無絕人路,養精蓄銳,我們明早突圍。」

  激情逐漸消退,兩人輕擁而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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