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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八


  五個黑影縋城而出,快速地繞出東行的大道,踏著茫茫夜色,像是後面有妖怪追趕,灑開腳程飛奔,有多快就跑多快,急似漏網之魚。

  路通新河縣,新河分道左走德州,右走臨清。

  德州至濟南是官道,臨清至濟南就比較偏僻,到處都有被逼鋌而走險的小股毛賊,果真是民不聊生,遍地萑苻。

  三更末四更初,他們已遠出二十里外。

  「頭兒,再這樣趕下去,就快要斷氣啦!」飛天虎喘息著叫,渾身大汗蒸騰。

  「斷氣也得挺下去。」天殛星不但沒緩下腳步,反而放快了些:「半個時辰只跑了十幾二十里,老牛都比你們快,要是被追上了,你的命還要不要?要命的話,就得挺下去,而且還得咬緊牙關加快些。」

  半個時辰跑二十里,算是慢了些,只比平常人走路的腳程快一倍而已。但他們每個人都背有原來放在馬鞍後的行李馬包,另兩個人再加上每人兩箱珍寶,重量頗為可觀,半個時辰跑二十里已是相當驚人了。

  「不會有人追來的。」飛天虎不死心:「二君一王又不知道咱們先溜,等他們惡鬥結束,再找我們發覺我們失了蹤,必定知道追之不及,知難而退啦!何況二君一王真要拚起命來,威麟堡的人並不見得可以穩佔上風,恐怕天亮以前,惡鬥不可能結束,鹿死誰手,還在未定之天,你怎麼愈來愈膽小了?你當年縱橫七海的雄風到何處去了?歇歇腿吧!咱們的人快支援不住了。」

  「不能歇!」天殛星語氣十分堅決:「我總覺得心驚膽跳,好像大禍臨頭似的,他們可能快追上來了,好像就在後面不遠……」

  「你這張烏鴉嘴別唬人好不好?」飛天虎一聽追的人好像就在後面不遠,不禁打一冷戰,對天殛星料事如神的能耐,嘴裏不服心中卻佩服得很。

  「你最好向老天爺禱告,希望我這張烏鴉嘴這次不靈光,不然……」

  砰然兩聲大震,落在後面十餘步約兩個人,突然重重地摔倒,略一掙扎便寂然不動了。

  摔倒聲驚動了前面的人,三個人氣喘吁吁地止步扭頭回顧。

  「哎呀!你們……」飛天虎急叫,丟下馬包,急步向同伴倒地處奔去。

  「砰!」飛天虎也倒了,倒在一位同伴身上。

  「傅兄……」天殛星警覺地叫,手本能地抓住了雁翎刀的刀靶。

  路兩旁,升起兩個黑影。

  「嘿嘿嘿……」陰森森的怪笑聲入耳。

  「跑得了嗎?快跑!」高大的黑影,用梟啼似的怪嗓音叱喝。

  他還來不及跑,最後的一位同伴比他快,扭頭狂奔,但奔了兩步就倒了,像倒了一座山,砰然地亦為之撼動,滾了兩滾就不動了。

  他嚇了個膽裂魂飛,五個人只剩下他一個啦!他將馬包向黑影全力擲出,扭轉身如飛而遁。

  奔出百十步,嘿嘿陰笑突在耳後傳來,他感到對方呼出的氣體,把他的耳輪熏得熱烘烘地,對方必定像鬼魂般附在他的身後,想扔脫毫無希望。

  「放我一馬……」他發狂般厲叫,繼續逃跑。

  「嘿嘿嘿嘿,你想得真妙。」語音仍在耳後,震得他耳內轟鳴。

  「珍……寶不……不在我身上。」

  「我知道。」

  「不要追……追我……」

  「你做案留活口嗎?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「所以,你必須閉上嘴,死人的嘴是最安全的,所以做案最重要的事是滅口。」

  「我……我發誓,不知道你們是……是威麟堡的人,不是你……你們劫走了珍……珍寶……」

  「只有死人的嘴才值得信任。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一不小心,一腳踩在一堆馬糞上,久疲的雙腿不受控制,向前一滑,仰面重重地摔倒,後腦撞在地面上,立即失去知覺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他悠然醒來,感到後腦隱隱作痛,昏眩感仍然存在。

  爬起來一看,發現自己摔落在路旁的水溝裏,幸好溝裏沒有水。

  他總覺得有些什麼地方不對,模模糊糊地記得,自己是被馬糞滑倒的,後腦著地撞昏了,昏應該昏倒在路上,怎麼會躺在溝裏的?

  他懶得去想,伸手一摸,還好,雁翎刀仍在鞘內,除了刀,再也沒有什麼了。

  他回頭找同伴,大道空茫死寂,一無所有,同伴不見了,馬包不見了。

  自然,四隻珍寶箱也不見了。

  威麟堡的人,不會把他同伴的屍體悄悄掩埋了吧?老天爺,他返回濟南該怎麼說?他一張嘴,無人無證,等於是空口說白話,如何才能表明他的清白?

  斗轉星移,天色不早了。

  他愈想愈心寒,馬閻王豈肯饒他?就算有四位同伴的屍體作證,也不能表示珍寶是被劫走的,只要有一個人指責他殺了同伴滅口,把珍寶吞沒藏起來了,他即使有一千張嘴,也無法為自己的清白作有效的辯護。

  「我得走。」他向自己說:「亡命天涯終非了局,我看,我還是回東海,重作馮婦做海盜算了,也許能重新召集一些亡命,重振昔日的雄風。」

  從此,天殛星失了蹤。

  ***

  衛輝府,大河北岸的大城。

  那時,渡過大河北上的旅客,除了從開封府渡河的人不走衛輝之外,從鄭州渡、孟津渡過河的人,都必須經過衛輝,在這裏僱車買馬上京都,因此市面相當繁榮,南來北往的旅客絡繹於途,車馬往來成群結隊。

  更由於天災人禍頻仍,人口大量往大城市集中,到處可以看到荒蕪了的田園,苛捐雜稅不知逼死了多少善良的百姓。

  在大城市裏,要什麼有什麼,買一個十三四歲的清秀大閨女,三五十兩銀子已經是相當貴的了。

  而在府南大街的春和樓,一席山珍海味盛筵,需一百兩銀子左右,天天生意興隆,高朋滿座,有錢有勢的人真多。

  春和樓的東主郝春宣,他那彌勒佛似的大肚子,已明白表示出他是一個腰纏萬貫的富豪,錢像流水般流進他的地窟大金庫,腦滿腸肥整天笑呵呵。

  而春和樓的附近,乞丐流民之多,可媲美兩處地方:公立醫院惠民局,與公立收容老弱流民的卑田院。惠民局看病的人多;卑田院請求救濟收容的人多。

  春和樓三天前來了一位佳賓:在通汴門外孟家大院作客的逍遙公子。三天之內,每天筵開十席,宴請東道主鐵臂神熊孟浩,與及孟家的親朋好友。

  大河北岸的城,幾乎每座城都小得不像話。以府城來說,包括附廓縣汲縣的衙門在內,城周只有六里左右,只有三座城門,並不比江南的一座市鎮大多少。

  鐵臂神熊孟浩的大宅院在通汴門外,本來距城門足有三里左右,可是城外日漸增多的簡陋房屋,形成小街小巷,而且日漸向外擴張,逐漸膨脹,將要伸展至孟家大院了。為了這件事,孟家大院的人很不高興,曾經揚言誰要是敢再向外建屋,就要派人一把火燒掉這些貧民窟。

  鐵臂神熊是本城的豪紳,他自己擁有廣大的田莊,又住了幾任糧紳,所以是地主、豪紳兼土霸。

  同時,他也是江湖朋友眾所周知的地方大豪,早年曾經在江湖闖蕩過一段時日,揚名立萬有聲有色,幹過私梟,也做過保鏢,很難把他清楚地列為那一道的人物,非白非黑又白又黑,總之,他什麼都是又不是。而他是本城的大豪,卻是有目共睹的不爭事實。

  要成為一個豪紳,必定明裏有朋有友,暗裏交通官府,擁有一批爪牙,具備足夠的財勢,才能呼風喚雨,才能受到尊敬或者被人所畏懼。

  鐵臂神熊就是這種人,花了不少歲月和心血,才能獲得今天的地位。逍遙公子在孟家大院作客,使他這個東道主深感光彩。

  三天盛宴,真花了三千多兩銀子,手筆和氣派,讓鐵臂神熊也感到自嘆不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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