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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廊上,站著明眸皓齒的小孤,看到了她,明眸中有困惑的表情。她一身黑衣裙,表情畏畏縮縮,與那晚闖來求見的氣勢洶洶表情,判若兩人。

  「你怎麼啦?」小孤不勝詫異:「你像個送葬的,更像一頭落水的小貓。」

  「我一定要見逍遙公子。」她硬著頭皮說,她知道自己的嗓音走了樣,變得怪怪的,不像是她的聲音。

  「你一個人?」

  「是的。」

  「你的來意……」

  「昨晚甘爺夫婦答應了的。」

  「好吧!隨我來。」

  「謝謝。」

  逍遙公子仍在進食,樣子好可怕。似乎,她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食物。

  其實逍遙公子的樣子一點也不可怕,臉上有平和的笑意。

  當然,人進食時,樣子的確很難看,一萬個人中,找不出一個進食時令人產生美感的人。

  她的心境讓她覺得逍遙公子可怕,甚至任何事物都十分可怕。感覺中,她的心快要跳出口腔了,胃抽動得難受,身軀抖得更厲害了。

  「請進。鎮定些,張姑娘,我的菜餚不是人肉做的。」逍遙公子向她笑笑說:「沒有害怕的必要。你是客人,作客期間你是安全的,除非你自己故意製造不安全的情勢,我是一個好客的主人。」

  她覺得咽喉被什麼東西卡住了,說不出話來,木然地邁步入房,腳沉重得邁步困難吃力。

  「請坐。」逍遙公子食畢離座,在壁下的環椅主位前伸手肅客就客座。

  中間隔著茶几,她脫力地坐下,再不坐,她真要支撐不住倒下了。

  「昨晚姑娘與令兄來過,在下就寢了,未能接待,十分抱歉。」逍遙公子見對方一直不開口,只好盡主人之誼找話說。

  「我不……不得不來。」她總算能把話說出了。

  「以令兄黑衫客的名頭、聲望、履歷來說,在下該算是後進,賢兄妹造訪賜教,在下不勝榮幸。」

  「昨晚我……我兄妹魯……魯莽了些。」

  「咱們道上的朋友,都是夜間活動的特殊族類。賢兄妹昨晚夤夜前來,乃是極為正常的事。張姑娘的來意……」

  「我希望與公子談談,單獨的談。」她努力克制不安的情緒,說話恢復逐漸正常了。她的目光,落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小孤身上。

  「婢僕前無秘密。」逍遙公子委婉地拒絕:「小孤是我的親信,有什麼話姑娘儘管說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她的臉色更蒼白了。

  「你有難言之隱?」

  「小妹妹……」她向小孤用懇求的聲調說:「可否請……請迴避一下?謝謝你。」

  小孤表面上心硬如鐵,手上手下都不饒人,其實內心並不真的硬冷。由於張姑娘神色悽惶,態度也客氣,小丫頭油然生出同情心,不等逍遙公子示意,淡淡一笑向門外走,在門口轉頭再瞥了張姑娘一眼,默默地走了。

  「張姑娘,你面對的不是一頭吃人的老虎。」逍遙公子惑然說:「你到底有何見教?要談些什麼?」

  「我……」她覺得心臟要停止跳動了,身上在冒冷汗,咽喉卡得更緊了。

  「談閻知縣的事?」逍遙公子單刀直入。

  「是……是的。」

  「你打算……」

  「和……和你談……談條件……」

  「談條件?」逍遙公子一愣。

  她從腰間的荷包內,掏出一張銀票,用抖索的手展開在茶几上。

  是寶泉局的官票,河南府寶泉局開出的,天下各地寶泉局皆可十足兌換,不抽釐金,折色銀與出票款已先付的官票。

  面額是一千五百兩紋銀,算是高額官票了。

  「家兄雖然是邪道人物。」她的情緒逐漸穩定,可以面對事實了:「但從不做喪心病狂的事,不濫取不義之財。這是我家僅有的財產,在公子爺來說當然不屑一顧,但我兄妹已是罄其所有了。」

  「張姑娘,你這是什麼意思?」逍遙公子一頭霧水,不勝迷惑。

  「另一樣……另一……」

  「什麼另一樣?」

  「我。」她勇敢地說,但原本蒼白泛青的臉,突然出現奇怪的紅潮。

  「你?」逍遙公子更糊塗了。

  「公子爺不向顏知縣下手,請收下這張銀票。公子爺如果肯鼎力保全顏知縣,顏知縣所有的財物都是公子爺的,外加這張銀票,和我。」

  「咦!你的意思……」

  「為奴為婢為侍,我甘心情願跟你一輩子。」

  逍遙公子劍眉深鎖,虎目神光炯炯,逼視著這位提出過分要求的美麗女英雄。

  所有的人聚會真定城,除了他是適逢其會之外,都是為搶劫閻知縣而來。

  閻知縣是所謂贓官,被革職的贓官。

  而這位張姑娘,卻為了保全贓官,提出這種痛苦的條件,為了什麼?

  「一生一世,我都感激你的恩德。」張姑娘一字一吐,臉上的紅潮已退,重新恢復蒼白。

  「張姑娘,你知道你在做些什麼事嗎?」逍遙公子神色凜然,一字一吐。

  「我知道我做的事,我等你的回答。」

  「我要知道為什麼。」

  「請不要問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我知道公子爺是花花公子,我知道我今後的處境和結局,我絕不會後悔,絕無怨尤。」

  「我的天!我的口碑這麼壞?」

  「我不介意,是我命該如此。」

  「我一定要知道原因。」他堅決地說。

  「抱歉,我不會說。」

  「令兄怎麼說?」

  「家兄已是走投無路,他同意我的作法。」

  「不說明原因,我不能答應你。日下真定城內城外群魔亂舞,目標全在閻知縣,就算我有三頭六臂,也無能為力。而且,我的身分地位、名號聲譽、為人道義、財富聲勢,都不許可我這麼做,我豈能冒大不韙保護一個可惡的眾矢之的?」

  「公子爺……」

  「不要說了。」他沉聲說。

  「你……」

  「我不能答應你。」

  「我只好走最後一條路了。」張姑娘拾起銀票離座,挺起胸膛向外走,在房門口止步回身,臉上有漠然的神情:「我們在院子裏見,不是你死就是我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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