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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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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挑亮了燈,坐在燈分胡思亂想。 夜已闌,庭院寂寂,他的思路飛馳。想得很深,很遠。 每一間上房,幾乎都要根據院子的格局,作半獨立性的排列。 鄰房雖然名義上稱鄰,事實上至少有三分之二不是連在一起的,只有普通的客房,才作鴿籠似的毗鄰排列。 他這座上房的外間右壁,有一座小窗斜對著右鄰房的內間外廊,可以看到廊後洩出的燈光,猜想那一面一定有一座小窗,所以不但看得到斜映的燈火,也可以聽到內部所傳出的聲息,那座小窗並未關閉。 這裏是山下,沒有山上涼爽。 晚上旅客不關窗,是最平常的事。 他隱約聽到微弱的呻吟聲,一種並非全然痛苦,而出於本能所發的虛弱、絕望、無助的呻吟。 右鄰是兩個女人,這是乾坤手告訴他的。 半夜三更,顯然這兩個女人有了困難,他首先應該通知店伙前來處理。 可是,想想卻又覺得不妥,店伙可以處理急病,但對方如果是久年患下的老病老痛,把店伙叫來,豈不三方面都尷尬。 有外來的意外事故分心,警覺性便會自然地減弱。 不久,間歇性的微弱呻吟逐漸消失。 他心中一寬,沒有意外需要擔心了。把燈蕊挑散,調低,室中一暗。 剛趕走帳內的蚊蟲,剛放下帳,剛脫掉靴想就寢。 一陣奇異而悅耳的低吟聲,又吸引了他的注意。 不是先前那種虛弱、絕望的呻吟,的確是一個女人在低吟某一段詩或詞,字音卻難以分辨清楚,但聲調確是曲牌,像是浪淘沙,更像聲聲慢。 低吟的音調很美,音色明晰,高低曲折控制得恰到好處,節拍雖然並不分明,但相當圓熟有致。 可是,隱隱出現另一種奇怪的旋律,憂鬱、低徊、傷感、如泣如訴……本來悅耳的低吟,逐漸變成傾訴感情的聲調。 他有點感傷,也逐漸進入恍惚朦朧的境界。這種聲調,聽久了就會令人鬆弛,消沉,昏然欲睡。 他現在就逐漸進入這種迷離恍惚境界,似睡非睡,似醒非醒,意識逐漸模糊,懶洋洋地不再管身外的事,失去對外界的反應。 低吟的聲浪,逐漸變成了另一種聲調。 片刻,他緩緩地穿回靴,本能地伸手抓起枕旁的劍。 如在平時,他必定將劍佩上的,這是習慣養成的本能反應,身在險地的武林人必須帶自己的兵刃。 可是,他重新將劍放下,目光呆呆地注視著微弱的燈光。 房門悄然而開,一個年約花甲的老婦進入外間,披散著一頭灰長髮,真像個鬼,行動無聲無息,像個有形無質的幽靈。 老婦推開了未加閂的內間門,發出低沉的古怪聲音。他緩緩站起,注視著老婦。 老婦口中喃喃有詞,徐徐轉身舉步。 他亦步亦趨,跟在老婦身後。 鄰室的外間一燈如豆,老婦推開了內間門,閃在一旁,口中仍然不斷地唸唸有詞。 他夢遊似的站在內間門口,目愣愣地往裏瞧。 燈光幽暗,而且用衣物擋住向外的光,光不但照不到他的身影,而且集中在設床的一面。 床頭有座梳粧檯,一個千嬌百媚的緋衣女郎,正在用一雙半裸的纖纖素手卸裝。 那誘人的飽滿豐盈胴體,在那誘人的緋色寬大的長袍內半隱半露,水紅色的胸圍子似乎已解了一條束掛帶,半裸的大半胸脯實在誘人。 女人美麗的面龐,正斜對著他,水汪汪的明眸閃爍著異樣的光芒。 他邁步入室,緩緩接近。 老婦站在門口,口中仍然唸唸有詞,那雙銳利的,仍然年輕的老眼,逐漸出現陰鷙、冷厲似利劍的光芒。 女人玉臂一張,向他緩緩伸出,嫣然一笑,百媚橫生,腰間絲帶已解,袍襟分張,半裸的玉體,在燈光下發出誘人情慾決堤的魔力。 他仍緩緩向前接近,雙手伸出了。 女人也向前緩緩挪步,緩緩相迎。 外間的房門是虛掩的,前面的花窗也是半掩的,外面的聲息,可以毫無阻滯地傳入。 「三更天,正是鬼魅四出擇肥而噬的時候。」外面突然傳入年輕女性悅耳的聲音,聲不大,但入耳清晰。 「是的,酆都廟是泰山王的血食殿堂。」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:「泰山王是十殿閻王中的第七段閻王,附近有鬼是可能的。這家客棧太大太廣,但旅客卻少得可憐,人少陽氣也少,有鬼出沒並非奇事。」 「鬼真能惑人?」第一位說話的女人問。 「可能的。」 「怎麼惑人呢?」 「陰間與陽世大同小異,鬼同樣會用各種手段感人。鬼同樣也有七情六慾,惑人自然脫不了也用這些伎倆。」 「用哪些伎倆呢?」 「人的陽氣有衰有旺,福澤有厚有薄,所以所用的伎倆各有不同,各盡其妙。」 「比方說……」 「比方說,對某些人就該用某一種手段。比方說,威迫、利誘、財引、色誘,先找出對方的弱點,一而再試探,一種方法無效,改用另一種或第三種。總之,早晚會成功的,因為鬼很多而且比人聰明,人比鬼要脆弱多了。人失敗的機會很大,因為人早晚會變成鬼的。」 老婦的唸咒聲漸變。 舒雲的茫然目光,被這些外來的清楚對話所影響,眼皮開始眨動。 老婦大袖一揮,一股罡風向舒雲的背影襲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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