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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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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方土地不愧稱老江湖,經驗與見識皆高人一等。他對三郡主的瞭解,就比曹世奇深得多。 幻劍飛仙的被捉前因後果,幾乎被八方土地完全料中了。 他說他在中山王府有人臥底,其實是中山王府幾個人,成為他這個地頭龍的弟兄,參與了城狐社鼠的混世行列。 天下各重要府州,皆有藩王坐鎮,這些藩王,都是三郡主的至親。她只要派人到各地王府要求甚麼,幾乎有求必應。 真定府攔截欽差失敗,所帶的家將密諜傷亡慘重,無法繼續留下攔截上京登基的太子,一切努力成空,她把一切失敗的慘痛責任,皆歸咎於曹世奇與幻劍飛仙兩人身上,在撤離真定之前,便已利用軍方的郵傳網,將致送各地藩王的書信,以傳報名義傳送出去了。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,創下了歷代皇朝中,控制最嚴最徹底,最像「家」天下的皇朝,他把所有的子孫,除了一個人當皇帝之外,全分派到各地當藩王、郡主、鎮國將軍、輔國將軍、奉國將軍、鎮國中尉、輔國中尉、奉國中尉…… 傳三四代之後,幾乎全國每一座城,皆有他朱家的龍子龍孫開府坐鎮了。每一代當皇帝的人,兒子一律是藩王(親王),封藩在最大的府州,擁有三衛軍馬,稱為護衛,所屬州縣都聽他的。 全國都是他朱家的人當權,誰還敢搶奪朱家的江山? 軍郵的傳遞,通常用快傳,各地驛站不分日夜,隨時有備妥的驛馬或快船,無條件供信使使用。 曹世奇與幻劍飛仙到達彰德開封,趙王府與周王府,便已接到三郡主傳送的書信了。只是來不及佈置,讓他倆平平安安離境。 幻劍飛仙繼續西行,一頭栽進前面河南府伊王,後面開封周王的天羅地網裏。 彰德的趙王,與三郡主是親叔侄,因此囚犯沒在開封逗留,押赴彰德趙府囚禁。 是三郡主指名要的人,三郡主已經到南京去了。 趙王其實與乃兄漢王面不和心也不和,不願意派人將囚犯押往山東漢府,也不願派人冒風險至南京討好侄女。 先傳出書信,要三郡主在中途接人。他的人不到南京,以免被南鎮撫司(錦衣衛南京的衙門)查出他私自派官兵到南京,有圖謀不軌的嫌疑。 其實,他與乃兄漢王,同樣有圖謀不軌的行動被查明有據,多次受到懲罰,兩人都有被革除三護衛的前科。 幻劍飛仙是江湖女俠,這消息瞞不了江湖人士,也就引起江湖朋友的關注。有些激於義憤的人,設法發掘出幻劍飛仙與王府結怨的內情。 真定王室陰謀的內情被發掘出來了,俠義道的公憤最為激烈。幻劍飛仙不是違法犯紀被捕的,她是王室陰謀的受害人。 膽氣夠不怕死的亡命,走險採取向趙府的人騷擾行動,名義上是打抱不平,骨子裏卻是向龍子龍孫的強權挑戰。 世間本來就有一些人,具有天生的反叛性格,一有機會,就本性流露,不顧後果。好在這種人為數不多,各地藩王也屯有足夠的力量應付挑戰。 趙府的密探,已經得到消息,聽到將有人鋌而走險的風聲,但不以為意,小丑跳樑,何足慮哉?當然,密探們也知道,這些有意挑戰的亡命,並非真想搶救幻劍飛仙,這位江湖女傑,還沒有讓亡命們拼死相救的分量,用意只在向王室強權挑戰,發洩心中的不滿,表現反抗的意識,以及表現英雄氣概而已。 打抱不平,本來就是武朋友的劣根之一,看不順眼就拔刀子動拳頭,流血五步在所不惜。 ▼第二十四章 綠女起解 押解的陣營極為壯觀,軍容壯盛,浩浩蕩蕩。一百二十名騎軍,是家將和護衛充任。一百名解差夫役,由王府的班頭(不在編制的打手)和密探所組成。五十名雜役和僕婦車夫,也是由王府的親軍中挑選充任的,都備有座騎。 前面是探子,探子後面是騎軍,之後是雙駟木籠囚車,後面有雜役的車隊,載輜重營帳的大車有六部。最後面是騎軍和後衛。 冒著隆冬嚴寒,浩浩蕩蕩越過開封府南下,以每天八十里腳程,向南又向南,沿途僅發生一些小麻煩,不曾發生重大事故。 預定交囚的地點,是南京河南交界的亳縣附近,算是進入南京地境了,趙府的人不能再往南深入。三郡主的人,必須在該處將人接走,她這位王叔,不想冒更大風險,一旦被查出王府的親軍遠至南京,那就麻煩大了。 各地王府派專使至京師向皇帝請安,派專使至鳳陽祭祖,每年僅限一次,以免引起兄弟鬩牆爭權的大亂子。派親軍進入別的藩王轄地,很可能引起戰爭。 這天,車馬進入睢州,踏入歸德府地境,在城外的村落歇息,不準備立帳紮營了。 *** 主事人在開封,便知道有幾個不知死活的歹徒,在左近出沒曾經偷走了幾匹馬,擊傷了兩個守衛,所以嚴加防範歹徒們蠢動。 睢州並非通都大邑,城外沒有旅舍,蔡丘驛站也建在新城(州城有親舊二城合併)內,所以只好借住民居。天氣太冷,立帳也太麻煩。 檻車外面是鐵柵,裏面是木囚籠,囚籠內的囚犯不但戴枷,腳上還有十手斤重的腳鐐。夜間,將囚籠抬入宿處,由幾個自稱僕婦的女人看管。除非如廁方便不將囚犯帶出囚籠。 幻劍飛仙大難臨頭,她知道這輩子算這走完了人生的旅程。 花容月貌早已消失無蹤,成了一個蓬首垢面,穿了破爛老羊皮襖,氣息奄奄的籠中死囚。枷管制了頭和手,鐵腳鐐又冷又重,日夜皆蜷縮在囚籠內,她成了一個渾身臭的醜老婆子。 檻車的負責人所寄住的民宅,就在主事人居所的右首,囚籠擱在外廳中,廳內廳外都有人把守。 晚膳是一角烙餅,一碗冷水,還夠充饑解渴。押解的人,不想把她虐死,三郡主指定要活的,所以食物和水倒充足。 但她的健康愈來愈差,食慾不振,天寒地凍,在囚籠的日子不好過。逐漸被風寒侵體,連她自己也不知道,是否能活著到南京,是否捱得過這段死亡旅程。她一點也不介意生死,人總是要死的,只是有點不甘心,三郡主在新樂途中,就幾乎將她置於死地,逃過一次大劫,第二次又落在三郡主手中,她委實於心不甘。 她從押解的人談話中,知道她將被押往南京。 三郡主在南京,必定是前往搜尋曹世奇的,她不為自己的生死擔心,卻替曹世奇的安全考慮。 曹世奇不僅是她共過患難的,也是她心目中印象最深刻的男子漢,雖則各有俗務分道揚鑣,但她總覺得終有一天與曹世奇重聚。 她年輕,還不知情為何物,但那一份思念,已表示她正跨越以自己為中心的成長歲月,敢於接受異性的幫助和關切,也漸漸知道與異性相處,並不是甚麼困難和可怕的事。 她無時無刻都在盼望,盼望曹世奇不在南京。南京是三郡主的老家,天知道這鬼女人,會動員多少人手,對付形單影隻的一個平民浪人?天下是朱家的天下,所有的官民誰敢不受驅策? 她就是活榜樣,三郡主遠在南京,她就逃不出這鬼女人的手掌心,在千里外把她捉回來。 每當夜深人靜,她都在內心不住向曹世奇呼喊:離開南京!離開那可怕的女人! 她並不相信上蒼,世間的人千千萬,上蒼哪管得了人世間的幸福與痛苦?哪能滿足每個人的希求與慾望?但在絕望無助中,她仍然不能免俗,向冥冥不可知的上蒼祈求,祈求那不知的主宰,保佑曹世奇遠離南京,遠離那個可怕的女人三郡主。 但她知道那是自欺欺人的妄想。上蒼待朱家的人太厚,待那個女人朱三郡主太厚,卻又縱容這個女人任所欲為,怎會接受她的祈求?她又怎可妄想會有奇蹟發生?奇蹟永不會發生在弱者身上,那是強者才能享受的權利;三郡主就是強者,可主宰一切的女暴君。 廳中黑沉沉,寒冷如冰窟,風從門窗縫中颳入,奇寒徹骨。 她僅有一條又破又髒的棉被裹住孱弱的身體,枷鎖腳鐐冷得更可怕,蜷縮在囚籠裏,她怎能入睡?稍一閉眼就會從噩夢中驚醒。 她像一株入秋的小草,一天天在風霜中枯萎下去,腐蝕她她的生機,更像油已盡的枯燈。 除了罡風透入門窗縫的呼聲之外,聽不到其他的聲息。但她知道,在旁擔任守衛的中年女人並沒睡著,仍在四周走來走去,只是腳下輕靈似貓,沒發出聲音而已,她連翻一個身,也難逃這個女人監視。派來看守她的每一個女人,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,隨時留意她的舉動,因為她是高手中的超拔高手,必須提防她脫逃。 四年前唐佛母被剝光,赤條條押赴法場,在上萬民眾圍觀下,刀斧及體毛髮不傷。最後押回死牢,赤條條枷鎖及身重有四十斤,一聲長笑,枷碎鏈斷,赤條條飛出死囚牢,後此在人世間消失無蹤。 她的枷重十斤,腳鐐也重十斤,比唐賽兒的枷鐐輕一半。但她不是仙佛,也沒練過道術,憑她的武功,還不可能破枷鐐破空飛走,雖則她的綽號叫飛仙,誇大的綽號並無實用價值。 朦朧中,她突然聽到極輕微的另一種聲息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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