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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九


  身後,夏誠的叫喊聲被房屋倒塌聲所掩,他聽不見,只看到從煙火中出來的活人。

  雙方劈面迎上了,同時站住。

  綠影是宇文韻姑娘,她驚喜地叫:「天哪!是你!那傢伙的話豈有此理,她為何要騙我?她的表情怎麼不像是假的?為什麼?」

  她所說的她,是指白如霜。

  在蟠龍山,春虹對許小妹說了自己的事,心如師太及時出現,許小妹沒有機會將她和如霜收殮的事告訴他,所以春虹還不知道如霜的任何消息。

  春虹看清了姑娘手中的人,慘叫一聲,兩具屍體失手墜地,搶上一把將姑娘手中的人搶過,大叫道:「三弟!三弟!三……」

  姑娘搖首長嘆,珠淚飄灑,顫聲:「我餵了他一顆靈藥,但……太晚……了……」

  春風似乎聽到春虹的叫喚聲,身軀抽搐了一下,突然瞪大眼睛,喉間一陣抽動。

  春虹的醫道不算差,人接到手已知春風已經無望,肋下的一劍可看到被刺破的大腸,大量的流血證明腹膜已破。頭上的一劍不但丟了頂門頭皮,頂骨也傷了,甚至可以看到白色的腦漿,任何神醫也回天乏術了。神醫瘋丐的屍身已逐漸冷卻,再也用不著救治春帆的脊傷和瀕死的春風。

  「誰下的手?」春虹形如瘋狂,向宇文韻厲叫。

  宇文韻不曾親見,她雖然知道前來下手的是花魔一群人,但她不能說,只能搖搖頭,淒然道:「我來晚了,心也碎了。」

  不錯,她確實心碎了。在如霜告訴她春虹是在竹山鋪救她的人之前,對從九幽魔域逃出的葛春帆,她只有憐憫和同情而已。但經此一來,春虹卻是她的救命大恩人,春虹不但救了她的命,也保全了她的名節,更保全了她的門風,間接嘉惠於她的父母,而她的叔父,卻派人殺春虹的手足至親,她能不心碎?

  快斷氣的春風,突然厲叫道:「二……哥……我該死。花……魔白……玉……珠……」

  話未完,他吁出一口長氣,雙晴似要突出眶,黯然長逝。

  春虹抱屍大號,久久方抬頭,切齒道:「花魔,花魔,你我不……共……戴……天!」

  叫著叫著,「哇」噴出一口鮮血,身形急晃。

  宇文韻姑娘伸手相扶,惶然叫道:「定下心神,不可傷了中元。」同時探囊遞給他一顆丹丸,送到他口邊道:「這是護心神丹。」

  春虹搖頭拒絕,抱著屍體走向鄱陽漁隱的屍體旁,將人放下,拭掉淚痕和口角的血痕,一字一吐的道:「三弟,安息吧!你的師父與你同在,我知道你們死不瞑目,必須等元兇授首之日,你們在泉下方能安寧,我將為此而盡力,我會辦到的。」

  ▼第十六章 梟雄會集

  宇文韻感到一陣頭暈,嬌軀不住顫抖。她突然以手掩面,尖叫著向著谷外狂奔,一面叫:「仇恨!仇恨!可怕的報復。」

  春虹抬頭目送她的背影,冷厲地自語:「是的,如有可怕的報復,我總算知道了世間確有趕盡殺絕,人性全無的人。深切地體會到世間確有此無可化解的仇恨,仇恨如果能化解,就算不了仇恨,不深受其痛之人,是不會知道仇恨滋味的。」

  他面對熊熊的火場,虎目瞪得大大的,臉上的肌肉不住抽搐,兩行熱淚如泉而下,淚珠掉在胸衣上,胸前濕了兩大塊。

  「沈伯父,陸……大……哥……」

  淒厲的叫聲從身後傳到。

  他倏然轉身,看見夏誠全身血,踉蹌奔來。他不認識夏誠,弄不清對方是敵是友,哼了一聲,大步迎了上去。

  夏誠兩眼發直,本能地朝火光走,不知前面有人,淒聲厲叫:「葛兄……弟……我不能去南昌報……報訊……含恨……九……泉……」

  一面叫,腳下一拌,搖搖欲倒。

  春虹一聽話中的意思,已明白來人定是大哥的朋友,急衝而上,一把將夏誠挽住。

  夏誠雙手不能隨意移動,好像全身一震,叫道:「你……你是誰?」

  春虹一看夏誠的傷勢,便知絕望了。這人只憑一點死不瞑目地靈智支持著,任何時間皆可撒手塵世一去不回。

  「兄弟,你是誰?我是葛家的老二春虹。」他大聲叫。

  夏誠失神的眼中,突然煥發出一陣少有的光芒,蒼白的面上,出現了些血色,急急地說道:「謝謝天,你是葛二弟,我是夏誠。家師是虛幻廬主熊公的師弟,這次與黃葉居士沈老伯和浪子陸大哥陸星,前來傳熊公口信,不想剛入谷便遇上東海奇域花魔一群無恥妖婦,我被花魔的三名侍女與及一名叫白如霜的俊美青年人,追至山下,二弟!」

  他一陣乾咳,口中鮮血外出,臉上血色漸退,眼中光采也突然消失。

  春虹如被雷轟,白如霜三字像一把鈍錘,狠狠打入他的心坎,一字一擊,打得他天旋地轉,幾乎失手把夏誠扔掉,痛苦的大叫:「夏大哥,你說有一個白如霜的年青人?」

  「是的,叫白如霜,手中有把削鐵如泥的寶劍。二弟,熊公傳話,九幽天魔已開始向武林朋友下手,大舉鋤誅異己,要大家快覓地藏身!或至……祥雲堡聚會,明春上元之後,九幽天魔要進攻……祥雲堡,六月左右,白蓮教誓師起誓。可能在……湖廣,風雨欲來,我輩責……無旁貸……可……我沒有機會……為武林伸正義了!我死不瞑目!」

  夏誠盡最後一口氣說完,腦袋一歪,呼吸已絕,口中鮮血和泡沫仍緩緩流出,眼睛瞪得大大的,果然死不瞑目。

  春虹已經麻木,虎目中已沒有淚水流出,他木然伸手抹去夏誠的眼皮,然後大步走入青煙升騰的火場中,消失在一座洞穴內。

  許久許久,他孤單單地呆立在死屍旁,木然注視屍體好半晌,生硬自語,也像向屍體說話:「地下秘室已毀,大概大哥和其餘兄弟們全埋在內了,目下,孑然一人,流浪海角天涯,我將替無辜死去的人索回血債!」

  ***

  五天之後,廢墟旁建起六座新墳,人們走了,只留下一個人,這人便是春虹。

  他穿一身白土布衣褲,白腰帶上繫著絕塵慧劍,劍用白布套住,掛著的百寶囊也加了白套,頭上,是白布巾纏裹,腳下,也是白布快靴,整個人從頭至腳全是白,白得有點陰慘慘地。

  煙火繚繞,每座墳前的祭臺上,都有三種祭品,燒化過了的紙灰在寒風中飛舞,六座墳一字排開,後面全是已成焦土的楓林村,村四周石堆像無數奇形怪物,中間枯焦了的樹幹星羅棋佈,整座廢墟在寒風中屹立,顯得陰森、淒涼、恐怖、悲慘。

  他臉上冷冰冰,木然四顧良久,然後伸手抓下一隻大酒罈,咕嚕嚕喝個飽。丟了酒罈,他抬頭向天,用生硬地聲音道:「蒼天啊!我再也不相信你了。廣信葛家百餘年來,五代世居以八德傳家,俯仰無愧,但是,今天卻落得如此下場!」

  他吸入口氣,強忍心頭酸楚,伸出顫抖的雙手,按住前面的墳墓道:「躺在墳墓之人已經寧靜,但世上害死他們的人永不會寧靜,除非他們死了。我發誓,我必定一一要埋葬他們。」

  說完,一步步向後退,退出十多步,停步向墳墓看了最後一眼,一咬牙,轉身大步走了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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