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古劍懺情記 | 上頁 下頁 |
七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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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在哪兒?」 如霜指著斷腿,嘎聲叫:「他……他他……我與他被困在洞中,他他……他開闢甬道,不……不想卻……天哪!蒼天!你不是太殘忍了麼?」 許姑娘厲叫一聲,奔向殘腿,不顧骯髒一把抓在手中,只叫了一聲「天啊!」也趴伏在地上。 老尼姑正是蟠龍庵的心如師太,許姑娘的師父,早年的菩提聖尼。她在山區中搜找蒙面人與花魔,今天正好到了這兒,眼看已倒了的崖壁突又崩塌,正感驚奇,卻看到出現在洞口的如霜。 老人家一聽春虹已經遇難,心中十分慘然,挾住軟綿綿的如霜,縱近許姑娘道:「丫頭,人死不能復活,壓下悲哀,給他收拾殘骨作善後處理吧。」 許姑娘一慟幾絕,伏地痛哭叫聲不已。這小丫頭人小鬼大,情竇開得早,竹山鋪邂逅春虹,一顆心早繫在春虹的身上了。但她沒有機會對春虹表示愛意,也沒有表示的勇氣。她默默地愛,默默地承受痛苦,一聽春虹被壓死在石頭下,她幾乎肝腸痛斷。 老尼姑知道不用手段不行了,一聲沉喝,驚醒了兩個已成半昏迷、幾乎被悲痛崩潰的姑娘,再聲色俱厲地告訴兩人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善後,任何人也無法再挽回已經成肉泥的性命。 三人開始找,又搜到半個手掌與幾塊沾血的碎石,還有春虹脫手丟掉的星沉劍,此外便一無所有了。 許姑娘外表溫柔似水,可內心卻十分堅強,她撕下一塊衣袂,將殘腿碎手包了,痛苦地道:「葛大哥,想不到我竟在這兒給你收殮遺骨,你……你留給我這一點點靈骨,卻在我心中留下了永恆的悲哀。天啊!我想把你的靈骨帶回你的故鄉,可我卻不知道你的故園到底座落在何方,只好在蟠龍庵給你建塋。大哥,魂兮歸來,魂……兮……歸……」 她放聲大哭,抱著遺骨跟著心如師太奔入茫茫風雨中。 如霜像一個失了魂的人,也像個白癡,被心如師太扶著走。腳下踉蹌,臉上肌肉不住顫動,鳳目瞪得大似要突出眼眶外,乾裂了的櫻口張得大大的,沒有血色的臉蒼白得像個剛離開棺木的僵屍。 如霜的心靈無法負荷這沉重打擊,她神經麻木了,不知此身何在。在蟠龍山下一家農院中,如霜足足躺了半個月,假如沒有心如師太在旁照顧吃藥,她早進入了枉死城。 許姑娘的心碎了,但她仍能挺得住,秋間的大雨來得突然,退得也快。她在半月中,請來了村人替春虹建了一座宏偉墳塋,立了墓碑,上面刻有:「大明天啟五年仲秋符日。葛大哥春虹之墓。妹祥雲靜雯泣立。」 祥雲,不像是姓。她姓許卻未刻上。當然,這是她煞費苦心的結果,一個大姑娘給一個大男人立墓碑,把姓名刻上未免太不像話,不刻上姓只刻名,便不會引起麻煩非議。天下叫靜雯的人數不清,誰知道是她這個許靜雯所立?百密一疏,她不該將祥雲兩字刻上去,就因為這兩個字被人發現,挖出她的身分家室,惹來了不少麻煩。 心如師太久已和江湖斷了來往,所以除了她,沒有任何人可以為她分憂,附近動靜她一無所知。 *** 包少堡主卻未離開,在不遠處一座山村中藏身。目下他不能走,也不敢走,他的手下幾乎全死光了,連兩個心愛的姬妾也不知跑到何處去了,只有五名護衛。而天下群雄卻正走向歸程,在路上難免碰頭。這次他殺了不少人,誰敢料定前面會沒有對頭等他?至少對頭勾魂手麥金堂非找他不可,這時上路所遇的風險太大太大了,走不得,必須先藏起行蹤避避風頭再說。 他躲在山村中藏身,人防虎,虎亦防人。勾魂手的下落果真被他們探到了。他的五名手下,都是百中選一的神水堡一等一高手,也都是老江湖。四出採探結果,發覺勾魂手在另一座山村中養傷。說是養傷,卻不時可以看到這位七星鏢的主人在各村中出沒無常。 勾魂手說過絕不放過他,他確也有點害怕,一躲半月不敢走動,五名手下卻在踩探消息,不但盯住勾魂手,也盯住了心如師太三人的舉動。 這天,如霜臉色蒼白,穿身村夫俗漢土布男裝,謝別心如師太和許姑娘,哀傷地踏上至江西的旅程。 她臉色難看已極,鳳目紅腫,浮出怨毒的光芒,頂住霜風踏上蒼涼古路。 春虹死了,她並不在春虹墓旁殉情,生同衾死同穴的話是靠不住的,事過去,人便會冷靜下來思索。 她並不是沒有殉情的勇氣,而是怨毒的仇恨之火在她體內燃燒,她不能死,她要給春虹報仇。 九幽魔域的人,她在乃母口中知之甚詳。她認定春虹的死完全是出於二堡主李文良所賜,她必須找九幽魔域的人以血還血,任何代價在所不惜。 她變了,變成了另一個人。六年來未沾血腥的星沉劍,在她仇恨之火燃燒之下,開始顯露「兇劍」的本來面目。 世間有兩種情緒可以令人瘋狂,愛情和仇恨,她兩者都有。 她開始復仇的旅程,但不知該如何下手。因為她來看見過九幽魔域人的本來面目,只知他們所戴的黑頭罩和黑衣的裝束而已。唯一可以記憶的,是二堡主背劍持杖,目光特殊地冷厲。但二堡主的杖已被勾魂手所毀,今後他是否仍會帶杖? 進入江西地境,她決定進行走訪。本來,她不想和乃母走到一塊,但也只有她母親知道九幽魔域首要惡賊的真面目。只要和乃母走在一塊,必能遇到九幽魔域的人,所以她不顧一切,先找到母親再決定今後的行動。 江西的東境,方為她母親的勢力範圍。她在袁州府換回原來的裝束,向南昌首府急趕。她的侍女小慧,已被花魔帶走。來時人一雙,回時只剩下她孤身一人,幸而她久行江湖,可不用人伺候。 在南昌府,她找到府城的眼線,知乃母剛在前天離開府城東行廣信,便匆匆趕去。 花魔原準備在十天之內解決靈山的葛家,以便回報二堡主李文良。但在途中略有耽誤,同時派赴浙江召集助手的侍女至今未有回音傳來,反正毒珠已經到手,對於二堡主的約定能否遵守已無關重要。她一個女流之輩,對千金一諾的江湖道義守不守無所謂,因此至約期過了一半的時日,她還在南昌府留連。 在江湖上稱雄霸道的人,生命像是風前之燭,隨時有被吹滅的可能,生死之間並無很大的距離。刀頭舔血,在劍影刀光中打滾,隨時有殺身之禍,也隨時殺人,任何人也不敢為自己的下場先下定論。她們認為,生命的本身就是一場尖銳的弱亡強存鬥爭,為爭強鬥勝出人頭地,為改善自己的生活,為在冒險犯難中所獲的刺激,也為自認行俠仗義,打抱不平的意念。也可能為發洩自己的七情六慾。這些,都必須付出代價的。因此,結果不是生就是死,強存弱亡,理所當然。 不管他們所持的見解是對是錯,而不在乎生死的看法是顛樸不破的,花魔死了唯一愛女,她悲傷,心慢地平復,她麻木,大火燒到搶救無望離開之後,她心中的創傷便慢慢地被人生自古誰無死,早死早投胎,連自己何時撒手塵世也不得而知,女兒這種下場又算得什麼?她自己殺人如麻,作惡多端為禍江湖,自己的生死也毫不在乎,何況久不在身旁的女兒,生死何足道哉?進入江西,她的哀傷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,依然我行我素,擄掠美男子,收劫有根基的幼女童男,劫掠富家大戶的珍寶財物,搏殺拂逆己意的對頭……就這樣,她到達了廣信府。 當天,她的侍女和帶來的新爪牙都來會合了。 當天夜間,她找到九幽魔域廣信分壇的壇主,二堡主暗中盯梢的人,已經早就佈置好了一切。 九幽天魔李文宗雄才大略,野心勃勃,上次在山東造反失敗,原因是實力不夠雄厚,失敗得很慘。加之他的拜兄四大金剛之一的張世佩,為實現自己的夢想而出賣教主徐鴻儒,落個瓦解冰消,功敗垂成。這一次張世佩企圖東山再起找上了他,他也很想重震雄風,樂得和張世佩聯手共創霸業。 其實,他十餘年前和張世佩義結金蘭,根本不知張世佩是白蓮教的重要人物,更不知張世佩是邪救主徐鴻儒的弟子。他那時已是個綠林道中大名鼎鼎的九幽天魔,對白蓮教和邪術符咒一無所知,憑真本事真功夫創基業,橫行天下名震江湖,和張世佩結拜之後,他不得不搭上興兵造反這條船,因為他也有野心,樂得互相利用。 他的九幽魔域藏得極為隱秘,數十年來,江湖人只知他的英雄寨垛子窰建立在山東魯山山區,卻不知他的九幽魔域究竟座落在何處。 張世佩東山再起,取代了死鬼徐鴻儒的地位做了白蓮教的教主,九幽魔域便成了中原香主。 白蓮教在徐鴻儒叛亂之前,暗中只白蓮會,官府查禁極嚴,至徐鴻儒手上方改稱白蓮教,入了教的教徒,只月終身跟著教會走,至死方休,不然將有大禍臨頭。 九幽天魔本人雄才大略,而且藝業超人,但未脫江湖好漢的習氣,一切舉措皆保留著江湖作風,對勾心鬥角的秘密組織手段沒有專才,這是美中不足之處。幸而山東事敗之後,遁返九幽魔域途中,獲得一個有力的臂膀,這人便是他稱為夫子的葉蒿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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