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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二


  「好說好說,小事一件。老漢也性喜山水,曾西出衢州一探石橋山仙人石室,至江山縣探勝江郎山。呵呵!這些仙人古跡不會改變,但已不知仙人何往了。」

  君珂心中一動,仙霞嶺正在江山縣西南,江郎山則在東南,也算是仙霞嶺的一支,便問道:「老丈在江郎山盤桓多久?對地頭熟嗎?」

  「老漢僅耽了兩日,攀越三峰之上,三仙的遺跡已無處可尋,但那三座石峰氣魄倒還過得去的。據古人傳說,三石峰乃是三仙所化,逐年上長。其實石峰並不能逐年上長,而是峰下的泥土逐年被風雨所侵蝕,逐漸流失,看上去像是石峰在長而已。至於地頭,老漢生疏得緊。」

  君珂心中感到十分失望,便說:「老丈觀察入微,佩服佩服。山如能長,千百年後豈不上抵天宇?至於神仙之事。屬於怪力亂神,小生不敢妄語。」

  「老漢看相公臉上神色,時起得失之變,不知相公有何要事需老漢效勞嗎?」

  君珂又是一驚,心說:「這位老丈的眼力委實高明,已看出我心有得失之念,端的明察秋毫經驗豐富老到。」

  他壓抑著臉上表情,免洩心中秘密,說:「小生想請教老丈一事,江郎山附近,是否有八年前遷來隱居的人。」

  老人搖搖頭說:「老漢對江郎山附近的人,並無印象。其實山居的人,大多是耕兩畝薄田安分守己與世無爭的人,皆可算得隱士村漢。不知相公要找的人,姓甚名誰?」

  君珂本想說出彭勝安的家世,但再一想又忍住了,彭勝安既然舉家隱居,自然不會說出早年的身世。他感到事情愈來愈困難,茫茫人海,他孤身一人要找一個隱姓埋名的陌生人,真像在大海裏撈針,太難了!只好說:「乃是小可的一門遠親,八年不通音訊,唉!恐怕早已遷走了,不說也罷,多謝老丈的指教。」

  老人含笑告辭,一面走一面回頭說:「老漢就住在前面小村中,相公如肯枉顧,老漢無任歡迎。再會了。」

  「老丈再會,也許小生日後會打擾你老人家呢!」說完,長揖相送。

  送走了老人,他站在那兒陷入迷惘之中,莫所適從,感到事情十分棘手。是的,確是棘手,彭勝安恩公既不是武林人,卻又是江湖巨寇必欲得而甘心的人物,不僅不倚仗朋友相助訪尋,更不可能,單人獨力遍踏宇內每一個角落,去找尋他的蹤跡,太難了!譬如說,從這兒到仙霞嶺,千峰萬巒之中,如果自己一人去找,三月半年也不一定可以走完,即使找到了,也對面不相識,相逢如陌路,彭恩公如果隱姓埋名,怎能問出結果?何況他根本不敢提起彭恩公的姓名家世呢?

  他茫然抬起書篋兒,信步而行,陷入迷惘之中,腳步緩下來了。

  「克!克克!」河對面,突然傳來伐木的斧聲。

  接著,響起了穿雲裂石似的朗朗歌聲:「古廟依青嶂,行宮枕碧流。水聲山色銷妝樓,往事思悠悠。雲南朝還暮,煙花春夏秋。啼猿何必近孤舟,行客自多愁。」

  君珂心中一驚,站住傾聽良久,直至歌聲徐斂,方點頭嘆道:「山野之人,難得有這麼超塵拔俗的詞手,這一首《巫山一段雲》,被他唱絕了。我得過河拜望這位不等閒的樵子,看看是個怎樣的人物。」

  他覓路過河,可是沒有橋,也沒有船隻,三十餘丈的江面無法飛渡。他站在河岸上,向對面山林中亮聲道:「衢江水秀山青,靈秀有餘,雄勁似嫌不足,與三峽相較,不可同日而語,兄台,意境是否有未盡之感?」

  對面山間,斧聲驟止,稍頓,林間傳出樵子的回答:「客官,你俗。衢江雖氣勢不足,然行客心情,心中之意境卻可超然物外;春花雖艷,我獨感將凋之愁,各人感受不同,何足異哉?」

  君珂笑道:「高明,高明。兄台,請問可以找得到渡船嗎?」

  「找渡船何用?」

  「過河就教於兄台。」

  「哈哈!山野荒樵,不敢當客官禮遇,此地並無渡船。」

  「晚生專誠就教,尚請指引。」

  「草野之人,與世不相往來,客官不勞跋涉。」

  「請問兄台高姓大名?」

  「敝姓安,祖居山下荒村。」

  「晚生林君珂,乃是遊山玩水而來……」

  「此非三峽可比,如要觀賞山水,何不入蜀一行?」說完,斧聲再響。

  君珂正想再問,身後履聲嘶嘶,眼角紅影觸目。他扭頭一看,暗叫一聲「糟」。

  那是兩個身穿大紅法服的老道,正灑開大步從衢州方向急步而來,衣袂飄飄,急步飛趕。左首也有一個兇猛的大漢,正是曾在徽州約鬥後山被獨劍擎天殺了一半人,未能踐約的朱砂掌閔剛,雖未見過面,但從雙手和長相一看便知。

  他看到了閔剛,閔剛也看到了他。正向兩老道低聲發話,眼睛全向他這一面掃來。

  「有麻煩了,恐怕躲不掉哩。」他向路兩端瞧,喃喃自語。

  從龍游方向,也出現了一個身穿綠衣的人影,裙袂飄飄,腰巾徐揚,是一個女人。這女人,他也不陌生,她挾在脅下的銀色包裹極為搶眼,裏面盛著一件怪異物體,他一看就知道裏面定是一具銀琵琶,不必打聽,她的曾在石弓村出現過的琵琶三娘,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,這次跑不掉了,只有跳河逃命。

  跳河,不像話,真要拚命,他不一定怕他們,只是他確是不願與這些江湖亡命之徒爭一日之短長。真要找上頭來,說不得只好拚小命。

  他站立處是近河一面,必須先避至道左,萬一雙拳不敵四手,可以越過田野,向左面山麓密林中溜走。他不是武林中名號響亮的大英雄,用不著為衛冕自己的名號而拚死。

  可是已來不及了,兩老道和朱砂掌已經將官道擋住,一字兒排開,將退路堵死了。

  對面山林中,隱隱傳出人聲,但相距太遠,聲音又低,河這面是不可能聽到。

  開始,是吟詠《巫山一段雲》的樵夫聲音:「乖女兒,山上蛇蟲太多,要聽話,下次絕不可來,不然我要生氣了。」

  另一個是嬌滴滴的甜美聲,說:「爹,女兒不怕。哦!爹剛才和誰說話?」

  「是河對面的一個小後生,他聽到為父吟詠李德潤的巫山一段雲,要過河來說教呢?」

  「爹,會不會是追尋我們而來的惡賊?」女兒的聲音微顫,像是感到恐怖。

  「不會的,乖女兒,是一個叫做林君珂的書生。哦,彭芳回來了麼?」

  「爹,他剛到,臉色不大好,正等爹回去呢。恐怕……恐怕是有關京師的消息。」

  一聲長嘆之後。久久樵子又說:「要來的終要來,為父不能讓池州知府大人為難,真要我歸案,我只好一走。可是。你們……唉!八年來外有皇命相逼,復有惡寇伺伏,分明是不許為父苟延殘喘,豈不可痛?走吧!看彭芳帶了些什麼兇訊回來。」

  「爹,我們還是躲到仙霞嶺去吧。」

  「不行的,仙霞嶺是要隘所在,查得太緊。來歷不明的人必為巡檢司的人逮捕,解回遷出之處嚴查,麻煩著哩。」

  聲息寂寞,想是父女倆已經下山了。

  官道中,劍拔弩張,惡鬥將起。

  兩老道年約五十上下,身材頎長,大環眼朝天鼻,掛劍佩囊。中間的老道短白花鬍根根見肉,左頰旁有一條刀疤,面目陰沉,眼中寒芒暴射。

  朱砂掌今天換穿了一身玄色緊身,赤手空拳,雙掌泛紅,叉著腰狠狠地死盯著君珂,看樣子要想一口將君珂吞下似的。

  「小子,你好。」他惡狠狠地說。

  君珂知道今天不能善了,淡淡一笑道:「小生沒病沒痛,很好,很好。」

  「小子,你是要趕往衢州府與銀劍白龍會合麼?算了,跟大爺們走。」

  「銀劍白龍在衢州府?」君珂惑然問。

  「哼!他已落在本幫高手圍困之下,你這時前往趕不上了。」

  「趕不上也得趕。」君珂答,舉步便走。

  有刀疤的老道陰森森一笑,伸手虛攔,冷冷道:「慢著!跟貧道走。」

  君珂止步,也冷冷地說:「小生宅中無鬼無狐,用不著道長畫符唸咒趕鬼驅妖。怎麼?要小生跟你走?」

  另一個老道冷笑接口道:「這小畜生牙尖嘴利,師兄,用不著和他鬥口磨牙。」

  「師弟說的是,拿下他。」有刀疤老道點頭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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