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風塵怪俠 | 上頁 下頁
一二三


  外面,白道群雄正在搜殺餘賊,封閉了地道的內外各處出口,準備困死藏身地道內的人。全寨各處,分派人手搜遍每一寸土地,找尋地道的通風口加以堵塞。

  秋華避開群雄,偷入前進院,乘白道群雄安頓寨中的老少婦孺無暇他顧的機會,搜到一些金銀,仗地形熟悉,從西南角越寨牆而出,悄然一走了之。

  孔公寨一場是非,他可說全軍盡沒,丟了五百兩黃金,賠上馬匹行囊,損失了一枚飛電錄。唯一可告慰的是,得了一把凝霜寶劍。再就是發覺自己的藝業,已有了長足的進步,見識過黑白道高手的造詣,獲益非淺,對自己的信心,有進一步的體會和認識。

  他搜到數十兩碎銀,買行囊馬匹當然足夠,但入川萬里迢迢,沒有錢怎行?酒是英雄財是膽,憑數十兩銀子入川找張三丰,那是不夠的。

  他決定走棧道入川,不用買座騎,沒有錢作沒有錢的打算,沿途希望能找到一些為富不仁的大戶,或者找些貪官污吏打主意。

  當夜,他回到縣城投宿,買了一身青直裰和路上所需的雜物,準備長行。

  他的路引是到漢中,身分是採藥商,要入川,必須到漢中府換入川的路引。

  次日上道,他像是換了一個人。人是衣裝,佛是金裝,他成了一個下層社會的販夫行商,不再是英俊的風塵騎士了。頭裹青巾,穿貧賤之服青直裰,燈籠褲紮在快靴統外面,背了小包裹。凝霜劍用布囊盛了,插在腰帶上。百寶囊藏在衣袂內,皮護腰不讓人看到。

  夏日炎陽正烈,他撒開大步向前追趕,風塵僕僕,餐風宿露沿大道向西又向西。在外表看,誰也看不出他是毀滅孔公寨的真正英雄,更沒有人知道他是名震江湖的四海遊神。

  出了大散關,逐漸進入了北棧道……

  北棧道也叫秦棧,起自大散關,南抵漢中。其實,真正的起點,該從渭河南岸算起,只是從寶雞到大散關這段路,目前已經改道拓寬,已不用棧道了。真正的起點,在草涼驛而不是大散關,大散關只是漢中鳳翔兩府的交界處,經過此地必須查驗路引。

  這一帶地瘠民貧,除了棧道附近的村落略微富裕之外,能耕種的田地少之又少,舉目全是崇山峻嶺,除了山還是山,一片無窮盡的窮山惡水,無窮盡的原始叢莽。離開驛道,走上數百里不見人煙並非奇事。

  即使在驛道附近,土著村民大多是靠天吃飯的純樸百姓,富裕者甚少,大多數的人,都住在巖穴裏,他們安貧樂道,與世無爭,對外來的客人都十分熱情。

  安貧樂道與世無爭,應該是最佳的人間樂土,事實不然。俗語說,人善被人欺,馬善破人騎,人太善良了,反而給那些為非作歹之徒以可乘之機。而且附近山區都是荒涼的叢莽,便於藏匿。在各地做案的歹徒,不但不時到這一帶藏匿避風頭,而且居然在內建窟生根。

  一般說來,棧道沿途的關隘,皆有官兵駐守,大規模的匪徒不敢公然嘯聚,但小股的強盜在所難免。出入陝川的人,大概能分三種。一是川陝調動的官吏,一是往來川陝的大商巨賈,一是四海流浪的江湖混混。

  趕到大散關,辦好入川的路引,已經是日薄西山,將近黃昏的時光了。

  關內不許百姓留宿,他匆匆出城,走向距關不遠處的小鎮投宿。

  小鎮真是小,只有二十餘戶人家,面對棧道入口,木屋零亂地散佈其間。

  他沿小徑急行,進入鎮中,迎面是一間相當寬敞的客棧,門前掛了酒幌子,燈籠上寫著四個大字:「連陞客棧」。

  入川這條路他沒走過,反正也不急於趕路,在何處投宿不必計較。目前身上尚剩下五六兩碎銀,還可以支援三五天,假使投宿在大客棧內,只可以支援兩三天啦!

  他不打算落店,找一處村宅安身借宿,可省下數百文店錢。

  他走向客棧對面的一棟木屋,向在門口劈柴的一位中年村夫抱拳行禮,笑問:「大叔請了。小可姓吳,從鳳翔來,請問大叔尊姓?」

  村夫放下柴斧,不住欠身回禮,扣好敞開的衣襟,笑問:「小姓張。客官有何指教?」

  「小可缺少盤纏,想省兩文店錢,希望大叔方便,讓可借府上一角聊避風露,茶水錢小可照付,不知大叔肯否方便?」

  村夫雙眉深鎖,歉然地說:「客官也許是頭一次走這條路,不知敝處的禁忌,不是小可不肯,只是……只是……」

  「大叔如果不便,小可就不敢打擾了。」

  「不是不便,而是……百十年前,敝處不准設客店,往來的客官皆借宿民宅,視客店為犯忌。但這數十年來,卻一反往昔,建了客店,民宅絕不收容客人了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客官真不知道敝處的禁忌?」

  「小可第一次經過貴地。」

  「敝處的地名,叫做鬼迷店。」

  秋華猛然省悟,笑道:「原來如此,難怪貴處的人不肯留宿客人,怕自己的房宅成為店,確是犯忌。打擾了,看來,今晚的店錢非花不可啦!」

  他回身向對面舉步,踏入了連陞客棧的大門。

  客棧佔地甚廣,共有三進,每進有廂。西院的走廊下,停了兩乘山轎,廊下和房內靜悄悄地。這一帶是上房,所謂上房,只不過是些窄小的房間而已。

  店伙引他進入東院,他要的是統鋪,四尺寬的床位,住一夜是兩百文,如果加租棉被,要多加五十文租被錢。

  天氣雖是盛夏,但山區夜間仍然涼颼颼的,沒有被蓋不行,但他受得了,不需被蓋,把小包裹放在床位內側,仔細看這種荒村野店的佈置。

  房間是長方形,低矮而黑暗,兩座門,兩座小小的窗。炕形的統鋪長約四丈左右,可以住十個人。盛夏時分,房中燠熱而不通風,床上根本不需草墊,也不用棉被,破爛的麥草席成了黃褐色,一股臭味直撲鼻端。

  偌大的統鋪,只住了三個客人,因此睡處並無限制,高興睡在哪兒都行。

  兩端已被先到的客人所佔,他只好睡在中間。右面的客人已外出進食,床內放著行囊。左端的客人蜷伏在床角上,穿了一身打了不少補釘的褐衫,一頭亂糊糊帶灰色的頭髮披散著,大概有百十天不見水,臭味外溢,很難分辨是男是女。

  這是男統舍,當然不會是女人。這位年紀不小的客人,床頭僅堆了幾件破衣褲,半塊光餅,可能就是全部家當了。人蜷伏在床角,不住發出幾聲虛脫的呻吟。

  這種為貧苦客官準備的客房,沒有店伙招呼,食物自己負責,店伙只管一天送兩次用大桶盛著的茶水。房門不遠處的天井中,有從山上引來的山泉,一切都得自己照應自己,想舒服就不用住這種統鋪。

  「這人有病,可能是個窮途末路的旅客。」秋華想。

  他久走江湖,知道出門人的困難,心中油然興起助人一臂的念頭。

  練武的人,多少懂得一些脈理,他雖說不上高明,但足以派上用場。

  他先扳正那人的身軀察看氣色,不由心向下沉。這是一個花甲年紀的老人,臉色灰黃略帶黑褐,瘦得臉上全是皺紋,氣息奄奄,去死不遠。

  撥開老人的眼簾,茫然的眼珠,白多黑少,似乎有脫水之勢。一按脈理,脈跳動得幾乎令人難以察覺。

  一股腐臭味直沖腦門,他拉老人的衣襟,臭味更濃,衣內有破布包得緊緊地。

  「是傷。」他脫口叫。

  傷在右胸近腋窩處,他不必察看,也知道嚴重的程度,可能比想像中的更壞。

  房門口,出現了店伙的身影,慢條斯理地點亮了桌上的桐油燈,暗紅色的火焰隨風跳動,室中明亮了些。

  「客官,出門人別管閒事,這位老客官從四川來,病倒在敝店十天了,去死不遠,敝店倒擔當得起,客官你千萬不可惹火燒身。」店伙好意地說。

  店伙的話確是實情,這年頭在外行走,最好少管閒事,明哲保身。開客棧的有開店的規矩,客死他鄉死在客店的人平常得緊,只消報請官府派人前來驗屍,只要不是他殺兇死,店家不會受到干連。假使牽涉到旁人,那就麻煩大矣!至少在官府調查期間,牽涉到的人不能離開,調查訊問焦頭爛額,耽誤行程事小,落個嫌疑兩字,那才倒了八輩子大霉。

  秋華是個血性人,他有膽量不怕事,虎目彪圓,跳下床來說:「你說,你這鬼店就見死不救了麼?」

  店伙一怔,說:「客官,你這不是狗咬呂大仙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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