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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第一章 渾金璞玉

  夏末秋初的毒太陽,真叫人受不了。天空中萬里無雲,大地灼熱如焚,再不下雨,今年的秋收真令人擔心。

  小伙子林彥爬上坡頂,舉目向南遠眺。五六里外的彰德府城,隱沒在綿密的樹林後面,僅可看到城東那座高入雲霄、雄偉壯觀的飛仙台頂部。他抬頭望望當頭的太陽,搖搖頭,無可奈何地苦笑。

  他肩上有一根六尺長的棗木棍,棍上端吊著兩隻花口酒葫蘆、青直裰的腰中鬆鬆的,敞開衣襟露出壯實的胸膛,的確像一個勤勞能幹的莊稼漢。可是,他的年齡卻跟不上外表,臉色如古銅,大眼神采奕奕,身材高大,手長腳長壯得像一座山,而實際年齡僅二十歲出頭,這是說,他雖然年輕,身材卻像一個成熟的壯年人。

  他游目四顧,機警的眼神像一頭獵食的豹在尋找獵物。四野死寂,毫無異狀,他的眼神恢復柔和,嘴角出現笑容,放下棍快速地脫下外衣,一聲低叱,俯身、拾棍、投擲、飛奔,這些動作幾乎在同一剎那完成。

  棗木棍帶著酒葫蘆破空飛射,飛向半空再向坡下疾降,速度迅捷無比。而他的雙腳似乎更快,竟然在百步外的坡底,準確地接住了棗木棍。酒葫蘆很大,而且是空的,能擲出百步外,他手上的勁道委實駭人聽聞。

  他呵呵一笑,扛肩上棍,提著上衣舉步。坡左,是安陽河的一處小河灣,密生著兩人高的蘆葦,一些水鳥悠然地在河灣上空盤旋,一切皆顯得和平、安詳、靜謐。

  安陽河又叫混河。由於經常鬧水災,因此兩岸三里以內形成荒僻的曠野,叢生著一些隻當柴火燒的灌木,間或有一兩株近岸的白楊。附近有三兩座小村,雖算是城郊,可是居民不多。他沿小徑東行,進入一座雜樹林。

  他正打算加快腳步,突然左手一抖,拉下搭在左肩上的衣衫,眼神一變,渾身的肌肉似乎同時地抽緊,然後開始鬆弛,像一頭機警的猛獸驟然發現危險氣息,卻又立即發覺入侵的是同類,而且是熟悉的同類。驟然發生的激動反應很快地消失了,恢復先前的悠閒神態。

  走了十餘步,身後微颯然。

  他渾如未覺,泰然前行。

  「啪」一聲怪響,吊在右肩後的兩個酒葫蘆突然互相撞擊,發出特殊的響聲。他吃驚地「咦」了一聲,扭頭回顧。怪事,身後空蕩蕩鬼影俱無,怎麼一回事。

  「咦!真有鬼?」他臉上顯著地呈現驚容,自言自語地說:「月底啦!鬼門關快要關門了,也許那些不願回地獄的孤魂野鬼,仍然不想趕回去受罪呢。」

  他仍然向前走,邁出第五步,不妙,吊掛著酒葫蘆的棗木棍似乎好沉重,而且有一股怪異的勁道,帶著棍反向後拉。他被突如其來的慣性帶得仰面欲倒,驚叫一聲,腳下大亂。總算不錯,好不容易穩住身軀,惶然扭頭一看,臉色大變,吃驚地叫:「是……是什麼鬼……」

  在他身後不足八尺的小徑中間,一個灰臉膛的乾瘦灰袍怪人沖著他咧嘴一笑,僅看到可怕的怪笑容,聽不到笑聲,那雙寒光閃閃冷電四射的三角眼,凌厲得像是無數把可透入肺腑的尖刀。

  接著,怪事發生了,灰影一晃,遠出兩丈外。又一晃,重新出現在右側。就這麼連續晃動,從右至左在他身側繞了一圈,一晃一停像是變幻術,動時像是消失,停時便是幻現,速度快得駭人聽聞,以他為中心繞了一個六丈大的圈子,從開始出現到停止重現,不過是眨眼間事。

  他終於看清對面的人了。那是一個高瘦的中年人,灰袍飄飄,腰懸長劍,陰沉古怪帶了七八分鬼氣,正背著手狠狠地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眼神死盯著他。

  他吁出一口長氣,如釋重負地說:「你是人。大叔,你會變分身法術,真巧妙,像是真的呢。」

  「你以為我是鬼?」灰袍人陰森森地問。聽口音,不像是本地人,僅略帶中原語音,雜有著三分官話。

  「大叔,七月鬼節嘛,小可眼花啦!對不起。」他欠身含笑道歉,笑容可掬。

  「我不怪你。」灰袍人冷冷地說,怪眼不轉地盯著他,吸住他的眼神:「你是本地人?」

  「是的。」他坦然地回答,向來路一指:「住在那邊的南荒村,那是以前的相縣故城。」

  「有多遠?」

  「四五里地。大叔是……」

  「不許你發問。」灰袍人兇狠地說:「我問,你答,聽清楚了沒有?」

  「這……」他在發抖,驚駭地盯著對方腰懸的佩劍。

  「南荒村有多少人家?路通何處,老實回答。」

  「有……有三十多戶,住得很散,人很少,地也很荒。這條小路可以到銅山,很遠。」

  「西面還有稍大的村莊嗎?」

  「沒有了,只有幾個小村莊。」他向西面的遠遠青山遙指:「到那一帶山腳下,是林縣,我們叫大行山。」

  「你的村子有沒有外地人居住?」

  「外地人?沒有,沒有……」

  「最近十年來,有人搬來住嗎?譬如說:單身的外地遷徙戶,墾丁……」

  「呵呵呵……」他笑了,笑得有點勉強,「大叔,這裏地荒災多,只有搬出去的人,誰會來這裏落戶?最近一二十年,從小可懂人事開始,只見有人搬遷出去,從沒聽說有人遷進來。大叔,你看這裏的地,能不能養活不斷出生的人丁?」

  「呸!誰管你們這裏的人丁?」灰袍人不耐煩地說:「你姓什麼?種地的?」

  「小可姓林,種了兩三畝地,栽了十來畝棗梨,苦咦!大叔。年年鬧旱災,遷走也許有活路。」

  灰袍人的目光轉向西面,喃喃地自語:「這裏又窮又荒,耽不住人。唔!我得稟明師父到有山有水的地方去找,沒有在附近浪費時光的必要。」

  「大叔是……」

  灰袍人哼了一聲,瞪了他一眼,揮手說:「你走吧,多問會短命的。」

  他打一冷戰,扭頭急走,在二十步外扭頭瞧,灰袍人大搖大擺地跟在他後面不足八尺,伸手可及,聲息俱無,像是有形無質的幽靈。

  「老天!」他驚駭地低叫,撒腿便跑。他身材高大,手長腿長,跨一步足有四五尺,跑起來像奔馬,甩脫灰袍人應該毫無困難。可是,跑了百十步。扭頭一看,老天爺!灰袍人仍然在他身後八尺左右沖他陰笑,如影附形釘在他身後。

  「有鬼!」他脫口尖叫,這次真的在拼命跑啦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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