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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大木床可睡三四個人,新來的五個難友和衣躺在床上,擠得滿滿的,轉側也感到困難。

  張文季是唯一躺在地上睡覺的人,他臉上的腫脹一整天毫無變化,黑眼圈甚至更惡化了些。

  但天黑後不久,腫脹逐漸消退,黑眼圈的顏色也快速地變淡。

  妖女在房中點了一盞茶油燈,曾經先後入房巡視了三次,看到大男人睡覺的惡形惡相,一點也沒感到驚訝。

  人睡著了,與死人相差無幾,膽小的人如果看到十幾個人睡在一起的睡相,很可能被嚇昏,那種恐怖的睡相,的確十分難看,與死人差不多,睡相好的人少之又少。

  山中的小鎮沒有更夫,時間對山中小鎮的人沒有意義,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夜間不會有人在外活動。

  張文季在妖女第三次巡視,出房閉上門片刻之後,貓似的悄然而起,先在房門後傾聽片刻。

  「起來起來。」他輕拍床上兩個難友的臉頰,把人拍醒:「噤聲,準備走。」

  五個難友都醒了,坐起來茫然地瞪著他。

  「諸位,不能讓妖女押著我們去送死。」他用低而清晰的嗓音說:「機會來了,咱們必須及早逃走。」

  「逃走?」一個身材高大的難友淡淡一笑:「咱們為何要逃走?」

  「是呀!為何要逃走?」另一個難友說:「姑娘們答應分咱們一份價值鉅萬的財富,比咱們夢想的財富還要多。咱們在江湖闖蕩,哪一個不是為名為利在刀口上玩命?有武功超絕的人領帶咱們發財,你還要求什麼?」

  「你一定瘋了。」第三個難友生得豹頭環眼,一臉慓悍相:「青城三仙姑幫助在下成名,幫助在下爭取江湖風雲人物寶座,你卻要求在下逃走,平白放棄成名的機會,簡直是白癡。」

  「你給我聽清了,閣下。」他厲聲說:「你們只是一些二三流人物,妖女像撿垃圾一樣把你們撿來,做她們的走卒眼線,會幫助你們成名,給你們巨額財富嗎?不啻癡人說夢。走吧!再不走就永遠沒有機會了。妖女要的是奴僕,你們……」

  「去你的!你少在這兒危言聳聽。」第四個難友不悅地說:「也許在下只配稱三流人物,但來日方長。當今的超等高手,當年也是三流人物,哪一個風雲人物沒有貴人扶持,便能揚名立世的?你要走就自己走吧!」

  「又是一個來日方長的人。」他失聲低嘆:「你們繼續做白日夢吧!老天爺也幫不了你們的忙。」

  他卸下整扇房門,嘆息一聲逕自走了。

  ***

  天一亮,他到小街的小店,取回寄放的背籮,另找了一根打狗棍做手杖,向南大踏步動身。

  上千名香客還沒起來動身,大道上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趕路,灑開大步向南又向南。

  他一點也不介意青城三女妖對他所加的傷害,他忍受得了沒有致命傷害的侮辱。

  沿途不時可以追上趕不及宿頭,在途中露宿的香客,都是三五十為群的虔誠信徒,婦孺甚少,可知是一些不怕強盜野獸侵擾的朝山客。

  他的腳程不徐不疾,一個時辰便走了二十餘里,舉目遠眺,前面數里外是一處歇腳站石庵鋪。

  路右出現一座歇腳涼亭,有兩個人正在亭中喝茶。茶桶甚大,是附近村落所供應的茶水。

  是一位穿青衫、氣度雍容的中年人,與一位穿了僧便袍的老行僧,欄凳上擱著他們的行囊、布袋、竹杖,法袋、方便鏟,一看便知是朝山進香的人。

  「嘿!年輕人,歇歇腳,用不著趕路。」青衫人含笑打招呼:「朝山進香不需趕,佛誕還早呢!除非你有意還願燒頭香。」

  「歇歇腿也好。」他笑吟吟入亭,卸下背籮:「兩位好,昨晚露宿?」

  「出家人處處皆可宿。」老和尚將茶碗遞給他:「施主氣色甚差,怎麼啦?」

  他臉上仍有些淤血未消,眼眶仍留下淡淡黑圈。

  「碰上了鬼,氣色哪能好?」他接過茶碗,用竹勺舀茶:「鬼門關大開,什麼鬼都在陽世遊蕩,有些乘機祟人,不甘領受施捨的水飯。」

  「你是被人打的。」中年人說:「打得很慘。」

  「行家。」他喝了一碗茶:「幸好受得了。」

  「酒色財氣四堵牆,多少賢人在中央……」老和尚用悲天憫人的神情朗吟。

  「被四堵牆圍住的,不能算賢人,大師。」他在旁坐下,瞥了中年人的行囊一眼,目光尤其在長長的青布袋停留片刻:「三代之前,賢人早就死絕了數千年。大師該說:多少愚人在在中央。我就是愚人的活榜樣,跳不出酒色財氣四堵牆。所有來進香的人,都是圍在四堵牆內生老病死的愚人,連大師也不例外。」

  「施主未免太過憤世嫉俗。南無幽冥教主本尊赦罪地藏王菩薩!」

  「哦!大師是九華的僧侶?」

  「貧僧是化城寺的首座維那,雲遊在外三載。」

  「哦!功德圓滿,遠道歸來,很可能趕上了是非,不會是巧合吧?」

  「咦!施主話中之意……」

  「中有玄機。」他搶著說:「晚輩提一個人:伏魔尊者釋法慈大和尚。」

  「老衲正是釋法慈。」

  「那就對了。」

  「施主意何所指?」老和尚老眉深鎖,不轉瞬地盯視著他:「施主似乎認識老衲。」

  「聞名而已,晚輩不認識大師。聽說,大師與大乾坤手曾世芳交情不薄。」

  「不錯。」

  「大乾坤手可能已經到了青陽,目下該正在上山途中。大師只要趕兩步,午後不久便可趕上了。他帶了家眷,腳程慢。」

  他往身後的來路一指:「計算他的人為數可觀,後面就有一批頗為了得的牛鬼蛇神。」

  綽號既然稱伏魔,必定是十分自負,嫉惡如仇的人物,崇尚武力的強者。

  「施主認識這些牛鬼蛇神?什麼人?」伏魔尊者老眼一翻,高僧的風度消失無蹤。

  「青城三女妖。」他沒有隱瞞的必要:「我這一身傷痕,就出於她們所賜。」

  「哼!妖孽。」

  「大師勸晚輩跳出酒色財氣的圍牆,其實大師也是圍牆內的人,呵呵!」他大笑,提起背籮揚長而去。

  這世間人慾橫流,誰也跳不出酒色財氣的圍牆外,勸人容易,律己卻難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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