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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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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丘大爺,鳳山村有一位曾經高中進士,在翰林院修業,做館後在外地任學舍教諭的李安李康寧老伯,丘大爺是否知道這個人?」他欣然問。 「哎呀!怎麼不認識?他年輕時在府學就讀,假日我們還經常在一起在西湖泛舟呢?只是……」 丘宏毅的臉色暗下來了:「他上月初辭職返家,好像有點不得意,鄉親們也不便問,問他也不說。」 「哦!上月初回來的?」霍然心中狂喜,皇天不負苦心人,總算塵埃落定了。 「是的,好像家眷還有些人留在南京。」 丘宏毅怎知霍然的心理變化?更沒留意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小姑娘,垂下的秀臉有何奇異的表情:「康寧兄一直在外地任教職,滿腹才華作育英才無算,聽說這幾年都在南京各地書院任教,書院比學舍要自由些。這次返鄉,好像不再外出,決定在家鄉終老田園,不再作出岫之雲。 揚州也地屬南京,在南京各地任教並沒錯,但在書院任教,與在府州縣公立學舍任職是兩碼子事。 可知李教諭在外地任教,可能真正的任教地,並沒讓鄉親們知道,十年不還鄉,很可能另有苦衷。 愛女被皇帝強征侮辱,還真是有苦難言的苦衷。愛女生死莫卜,藉口有家眷留在南京,也是痛苦的謊言,不足為外人道。 「哦!他確有家眷留在南京。」 霍然瞥了小姑娘一眼,為小姑娘高興,也感到淒然。 「秀才公認識康寧兄?」 丘宏毅有點恍然,知道他為何要去鳳山村的原因了。 「我也算是李老伯的學生呀!」 「原來如此。」 「明天可否勞駕令郎,帶我兄妹前往拜謁李老伯?」 「我作東,明早小轎前來促駕。」 丘宏毅欣然說:「康寧兄返家月餘,我們只見過一次面,這次專程去拜望他,大概他不會拒絕的。他閉門謝客,任何人皆拒於千里外,你前往謁見,我也跟著沾光呢!」 「我們都去。」丘志遠兄妹同聲說。 *** 霍然在房中整理行裝,心中有點依依。 房門悄然而開,輕盈的腳步聲到了他身後,一雙小手從後面抱住了他,臉頰在他背上揉動,他感覺出,衣衫已被淚水濡濕了。 他輕拍抱住她的小手,默默地祝福這雙小手。 「大哥哥,你不送我回家嗎?」抖切的語音,令他心中一酸。 「我不能,我必須為你日後的安全著想。」 他硬著心腸編造理由,輕柔地將小姑娘挽至桌旁坐下,用衣袖輕拭小姑娘流不盡的淚水:「一定有殘忍的人,監視我的動靜。丘老伯是你爹的好鄉鄰,我知道他可靠。」 「大哥哥……」 「這是你的身分證明文件。」 他指指桌上的桑皮紙公文封:「你只能是你爹娘的義女,我的妹妹。我相信揚州官府,已經替你除籍,這世間,你李秋燕已經不再存在了。我留書給丘老伯,說明託妹的經過,藉口追蹤賊人遠走,何時返回難以逆料。莫測天心,也的確難以逆料日後。如果有緣,我會來看你。」 「大哥哥,我……我我……」 「小妹,你怎麼……」 「我……我等你,等你一……一輩子,等你……」小姑娘抱住他,哭了個雨帶梨花。 「你聽我說。」 他掩住小姑娘激動的小嘴:「小妹妹,我救你,和你廝守一生,在你來說,感恩圖報以身相許,並沒有什麼不妥。但在我來說,我成了一個自私的小人,感恩圖報的念頭,將讓你逆來順受委委屈屈過一生。而且我的來日……誰也不知道來日。如果我對你有承諾,我豈能放心毫無責任地在外遊蕩?」 「哦!大哥哥,不要過那種驚濤駭浪,在生死邊緣打滾的日子好不好?」 「那麼,我也將委委屈屈活一輩子。」 他將盛了金珠的精巧小竹匣用青布帕包妥:「不瞞你說,如果我志在功名,中舉人取進士有如探囊取物,但我不能做叩頭蟲,不想辜負大好頭顱。夜已深,我送你回房。」 *** 他是四更天離開客店的,攜了自己的行囊,飛簷走壁一口氣奔向清波門,再越城外出,在湖邊的大柳樹下假寐等天亮。 那時,清波門外的西湖十景之一的柳浪聞鶯已恢復原狀。 十二年前,杭州知府楊孟瑛大濬西湖,把快要乾涸了的西湖恢復舊觀,在裏湖西岸加築一道楊公堤,開六條橋通水。 柳浪聞鶯這一段,曾經突山湖中四五十丈,被居民墾作菜圃,楊知府全部加以挖除。 西門四周,共挖掉被佔墾的田三千四百餘頃,西湖才恢復舊觀。目下這一片柳林,其實僅生長了十二年代,但已粗如海碗了。 他準備天一亮,找家小客棧安頓,再僱船遊久已嚮往的西湖勝境,這幾天把他忙慘了。 他硬起心腸離開小姑娘,油然興起寂寞的感覺,一旦重責卸除,他反而平空生出寂寞空虛的心情,也覺得造化弄人,有深深的無奈和無力感。 這期間,他遇上許多年輕貌美的姑娘們,見也匆匆,別也匆匆,沒有任何一位姑娘,在他心目中留下印象。 與李秋燕小姑娘相處最久,情如兄妹,一而再共患難,他對這位小姑娘又愛又憐,印象最為深刻。可是,他不能因而生情,儘管他並非草木,道義與責任阻止他付出感情。小姑娘能與親人團聚,他卸下了萬斤重擔,責任已了,他毅然踏上遨遊天下,一蕩胸襟的遊子旅程。要說他毫無留戀,那是欺人之談。 睡了一覺,東天微曦,他先練氣,再練拳腳,出了一身汗,這才發現湖邊泊了一艘小畫舫,隱隱傳來人聲,而且有女人的嗓音。心中一動,他藏妥行囊,悄然接近湖岸,幽靈似的藏身在畫舫的近旁。 這種小畫舫,是供遊客自行駕駛的小型遊湖艇,上面架設了彩棚,該稱為棚船。也可以兼僱舟子,遊客不必自行控制雙槳,可以乘坐五六位遊客。 棚內沒有燈籠,四男一女正在船上品茗,船繫在大柳樹上,似在商量不讓人聽到的私事。偷聽別人竊竊私語,是可恥的不良行為,他卻不得不聽,他的藉口是在杭州他有敵人。 再就是破曉之前太安靜了,而他的聽覺卻銳利無比,只要他留心,十丈內的耳語他幾乎皆可以聽得真切。如果他用心,甚至可以探索對方的心靈奧秘。最佳的藉口,是這些人談話的內容,令他感到興趣,甚至與他有關。不管藉口是否合情理,反正他聽定了。就算是好奇吧!好奇是人的天性,總不能要求他看到有人耳語就迴避,表現正人君子的風度。 他不承認自己是正人君子。在這段遊蕩期間,他所結交的朋友,幾乎沒有一個人是正人君子。 笑魔君不是正人君子;北斗星君也不是;神鼇燕湖莊主于時傑也不是。迄今為止,他還沒與方方正正的人交朋友。 朋友的好壞,影響性格的發展,以及人生看法的主觀形態演變,這是不爭的事實。耳濡目染,就會近朱者赤近墨者黑。 船上的四個男女,根本不知道天沒亮,湖濱竟然有人活動,也無法發現有人旁聽。 「老犀牛,你到底去不去?」 女的悅耳嗓音低低柔柔,語意卻是剛性十足:「狠狠地做這一筆買賣,你就可以大享後半輩子的厚福了。 「老實說,如果不是需要水性高明的人下手,我還不想來找你老犀牛有福同享呢!你不要假惺惺推三阻囚好不好?別讓江湖朋友,恥笑你這曾是天下三大水性高手之一,分水神犀杭大海,是驚破了膽的怕死鬼,只敢在商旅的圈子,幹謀財害命的勾當,不敢向皇帝的價值連城金銀珍寶下手。」 又是皇家的珍寶,難怪霍然的興趣被引發了。 「幽冥玄女,你不要用激將法賣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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