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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二


  嘉興府距杭州府不到兩百里。

  浙江最富裕的地區在浙北,地跨嘉興、湖州、杭州三府,形成最富裕的三角地帶。其他地方山多田少,地瘠民貧,風氣閉塞,大多數山區的人衣不蔽體。

  這三角地帶,才有江湖人士光臨,他們活動的地盤內,自然而然會產生一些所謂地頭龍人物。

  這些地頭龍之間,也難免有利害衝突。但一般說來,以互通聲氣,維持均衡情勢居多,很少會成為死仇大敵。

  于莊主是嘉興的地頭龍,與杭州的地頭龍維持有良好的交情。

  霍然果然不能在嘉興逗留,婉辭范姑娘的邀請,改乘于莊主替他備妥的快船,要親自陪他直航杭州,準備到達杭州之後,替他打點一切。

  盛情可感,但霍然堅決拒絕于莊主相送。

  大禍剛弭,餘波蕩漾,莊主須全力戒備善後,豈能在重要關頭離開?萬一仇敵捲土重來,沒有莊主主持大局,後果不堪設想,而且霍然也不需有人照顧。

  晝夜兼程,快船比所僱的客船快一倍以上,次日午後不久,船駛入武林門外的吳山驛碼頭。

  上有天堂,下有蘇杭;四月初的杭州,真美得令人覺得已遠離了污濁的俗世。

  當然,那得看當時的心境。

  比方說,在武林門討飯的花子;或者窮得走投無路的債務人;投親不遇途窮潦倒的流浪者;貧病交煎須等候入土的孤寡;這些人的眼中,杭州並不是天堂。

  霍然和小秋燕,不是來杭州觀賞美麗湖山的。

  打發走燕湖莊的船回航,他們在錢塘老店投宿。

  小姑娘最後一次回故鄉是四歲,十年歲月漫漫,四歲的小女孩,對故鄉的印象模糊是意料中事,她根本就不記得,故鄉老家的大門朝哪一邊開。

  老家不在市區,這點她可以肯定,因為她記得是乘轎的,而且是走老半天山路。

  總算是可循的線索,他得著手打聽。乘轎的老半天路程,當在市外三十里左右。

  範圍縮小了,府城的南面與西面都是山區,而且進入山區的路並不多。

  次日一早,他找到錢塘縣管戶口,錢糧的幾個小胥吏,花了一些銀子,打聽一位姓李名安字康寧的人,住處可能在南鄉或西鄉。

  這條路不通。第二天他到了府學,具了名帖,拜會一位叫李景的教諭。

  果然有了線索,在舉人題名錄找到李康寧的資料,注記上附錄是宏治三年,高中第二甲同進士出身,至於散館後的資料,就沒有記載了,表示他並沒獲得任官。

  一查籍貫,果然有著落了,李安的祖籍,是仁和縣鳳山鄉。

  府的附廓有兩縣,東北是仁和,西南是錢塘。通常外地人把錢塘當作杭州的代表,因為西湖屬於錢塘縣。

  仁和在府東北,南起清泰門與望江門,西起錢塘門,東北和海寧州與德清縣(湖州府)接壤,縣境內風景區不多,名氣沒有錢塘響亮,但在地望上,仍是杭州的一部分。

  再花些銀子,跑了一趟仁和縣衙。

  他不能帶了小姑娘同行,必須先找到李安,證實李安一家老少的確在家,才能帶小姑娘前往,可是問題又來了。

  鳳山鄉在縣東北約三十里左右,與路程相符。

  把小姑娘留在客店,實在太冒險。幾經衡量,他不能冒險,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,是帶了小姑娘一同前往,相機行事。

  幾經奔波,總算有了著落,浪費了好幾天時光,看來,尋一個有身分地位的人,依然不是易事,人海茫茫,沒有門路必定盲人瞎馬亂闖,找其他小人物更是困難重重。

  他想起揚州相遇的張成棟,那位尋人的專家,不由佩服得五體投地,這種事真需要由專家處理。

  一早,僱了一乘小轎,他挾了一把油紙傘,腰間有扇袋,青衫飄飄就道,神采奕奕,成了不折不扣的遊山玩水書生,不會引人注意。

  攜眷遊山玩水的人多的是,連偏僻的鄉民也不以為怪。

  風和日麗,沿途雖然罕見名勝,但風景如畫,連花木映掩的村落田野,也令人賞心悅目。他一搖三擺跟在小轎後面,外表泰然,心中卻有點紊亂。

  答案即將揭曉,他的責任將了,他應該有如釋重負的感覺,反而有不勝依依的情懷。這期間,他實在分不清,他對這位善體人意,強烈依戀他的小姑娘,在感情的分量上,疼愛與憐愛的天秤到底傾向於那一端,難免有點煩惱。

  鳳山鄉到底有多遠,兩位轎夫也僅有一點概念,反正名是遊山探親,並不急於趕路。到鳳山鄉還得仔細打聽,他有充裕的時間著手進行。

  當然他必須小心,這裏雖然距揚州已在千里外,消息不論好壞,在鄉民間不可能流傳。距德州更為遙遠。但小心是必要的,因為他已經與江湖人士接觸頻繁,江湖朋友間,消息傳播十分迅速。

  他不急於趕路,後面出現的人卻急於超越。

  前面是一條小巧的拱橋,那種江南式注重美觀的小橋。

  橋那端是一座果林修竹遍佈的小村,約有三二十戶人家,雅緻的房舍成不規則散佈,似乎每棟皆有特色,可隱約聽到村童的嬉戲聲,犬吠聲,家禽的啼叫聲……一切是那麼和平、安詳。

  田野中一片青蔥,稻浪一陣陣構成美妙的動態畫面。在這裏,實在令人難以想像,會與刀光血光有何牽連,那簡直是一種破壞畫面的褻瀆。

  而後面跟來的人中,六個大男人與兩個女人,皆帶了刀劍行色匆匆,實在倒盡胃口。

  轎夫並不知後面有人急趕,腳下自然一緊,大概想到村中討口水喝,走了十餘里需要補充體內的水分。

  霍然不經意地扭頭瞥了一眼,並沒在意。

  江南的鄉村小道,確是小得可愛,僅夠行人恰好相錯而過,兩個大塊頭相遇,很可能發生擦撞。在他的家鄉,村與村之間的「小」徑,也可以並行兩部馬車。這裏的鄉民只用小小的手推車,以船作為主要的交通工具。

  山多田少,每一寸土地皆加以充分利用。

  河流池塘更是星羅棋佈,可耕的地減少了許多,實在捨不得建築寬大的道路,也就可以從民風與環境上,概略瞭解南北民風性格上的異同。

  上了小拱橋,四位年輕佩劍人跟到。

  「借光,謝謝。」領先的年輕人頗有禮貌,走得甚急,半強迫性超越。

  霍然閃在一旁,讓六男女超越。

  「他們急什麼?」他心中嘀咕。

  六男女行色匆匆,急急超越,一個個似乎心事重重,臉有憂色一股勁趕路。

  小轎面積大,擋住了一大半轎面。轎夫識趣,急急跨開大步要先一步到達橋那端,橋的引道寬,可以避在一旁讓後面的人超越。

  橋頭引道有五個村童在玩耍嬉戲,紛紛避至兩旁表示讓來人通行。

  有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,在空間裏流動。

  過橋不遠便是村口,小徑貫村而過;六男女進了村口,小轎也隨後入村。

  霍然發覺了那股若有若無的氣味,但並沒在意,進了村口,他無意中扭頭回顧,看到五個七八歲的村童,站在一起用奇怪的目光,目送他們入村。

  村童們對陌生人好奇,是正常的反應。可是,他看到了些什麼。

  村童們的手中,每人都有一個寸餘粗,約尺長的竹管,不像是玩具。也許是一個當地的小孩玩具,也就不介意扭頭趕路。

  鄉村小道通常貫連各座村落,所以貫村而過。不是有旅客往來的交通大道,往來都是各村落的人。

  有家畜在村道內活動,卻看不到人,幾頭家犬不住向他吠叫,卻不敢接近張牙舞爪。

  六男女大踏步前行,走了三二十步,腳下突然轉緩,似乎腳下有點僵;小轎因六男女腳下一慢,因而逐漸趕上了。霍然跟在轎後,仍沒發現有異。

  兩個轎夫突然也腳下一慢,腳下也同樣有發僵現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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