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碧血江南 | 上頁 下頁
五七


  其中一人偶然抬頭站起伸伸懶腰,突然從櫃上的一排窗口向外瞧,看到兩堆鹽包中間的走道,魚貫踱出幾個蒙面人。

  另一條走道,也有幾個人踱出,神態沉靜,腳下無聲,像是鬼魂出現。

  「咦!」中年人驚呼:「甚麼人?」

  外面的十餘名健壯大漢失驚而起,有幾個跳起來,火速從老羊皮大襖內,拔出暗藏的鋒利匕首,三面一分,佈下陣勢嚴陣以待。

  共有十四名蒙面人,只有四個人穿著不同,任由對方列陣,泰然地在倉門一面雁翅排列,無聲無息,對嚴陣以待的十餘名大漢視如無睹,也不回答中年人的喝問。

  三個中年人急急外出,其中之一挾了一隻招文袋。

  「你們到底是甚麼人?」佩劍挾了招文袋的中年人沉聲問:「你們是怎麼進來的?」

  「不要管咱們是怎麼進來的。」以黑巾蒙面的張秋山說:「東西準備好了嗎?」

  「咦!你們……你們為何早來半個更次?」中年人頗感不悅:「在下必須按時交貨,不能提早,你們……」

  「閣下,這種事如果按時辦理,萬一事先走漏了風聲,是你負責呢,抑或是我負責?少廢話。」

  「不行這……」

  「那麼,咱們走,一切後果,由閣下負責。」張秋山欲擒故縱:「哼!說不定你們這邊走漏了風聲,半個更次誰知道會發生些甚麼可怕變故?告辭!」

  「老兄,你別為難在下好不好?」中年人急了,用近乎央求的口吻說:「在下也是奉命行事,萬一出了紕漏,豈不是……」

  「那是你的問題,不是我的。」

  「老兄……」

  「在下也是奉命行事,不能稍留免生變放,閣下既然不變通辦理,在下只好走了,日後……」

  「半個更次你們就不能等?」

  「片刻也不能等,告辭。」

  兩名佩刀中年人低聲商量片刻,與佩劍中年人低聲耳語,並且點頭示意。

  「好吧!」佩劍中年人終於勉強讓步,伸手指指壁下堆放的五十隻麻袋方包:「東西都在這裏,你們先點數,再按規定點交。」

  「唔!在下得打開檢查……」

  「老天爺!你這豈不是存心找麻煩嗎?」中年人叫起苦來:「東西是鹽運司倉場大使派人運來的,在下從府城來,僅負責接收和點交,我帶來的這些人根本不曾動過這些東西,誰知道裏面盛了些甚麼物品?你老兄要打開檢查,我怎麼知道多甚麼少甚麼?豈不是任由你老兄說好說歹嗎?」

  「你是府城來的?」

  「不錯,在下是刑房譯字所的屬員,負責與滿城守備府的通譯連繫,前天到達此地,入黑時分方進倉接收這些東西,預定五更三點再開倉交給你們……」

  「好吧!大概你也不知道詳情,點交吧!」

  中年人從招文袋中,取出一根劈開成兩關的半根木簽,上面刻了塗朱的古怪滿文,和半張也寫了滿文的桑皮紙,往櫃上一放。

  「在下要先核對信物。」中年人說:「請取出來併合核對。」

  張秋山傻了眼,他那兒來的信物?

  半根木簽,半張桑皮紙文書,他必須有另一半簽和另一半文書,而且必須雙方能契合才行。

  「沒帶來。」他硬著頭皮說:「交給咱們就是了,何必那麼麻煩?」

  「天老爺!你這豈不是存心要我的腦袋嗎?沒有信物,我回去怎麼交代?你……」

  「少廢話!」

  「他們是賊,冒充的接貨人。」佩刀的中年人拔刀怒叫:「擒住他們,死活不論。」

  剛衝向張秋山,刀剛舉起,張秋山身右的一個蒙面人右手一拂,電虹一閃即逝。

  是一把小飛刀,小刀會弟兄的暗殺絕技,近距離發刀快愈電閃,百發百中。

  刀貫入中年人的右肩井,雖是重穴卻不致命,右半身失去活動能力,貫在穴上方奇準無比,血不至於沁入胸肺,醫治得當甚至不會成為殘廢。

  「呀……」中年人叫,刀失手墮地,人仍向前衝,被蒙面人搶出一掌劈昏了。

  這片刻間,砰砰噗噗倒了八個人。

  佩劍中年人只攻出一劍,便被張秋山扣住右腕,左手扣住脖子,抓鵝似的吊起、扔出,立即被蒙了臉的葛佩如一腳踢昏了。

  包括尹蕭蕭在內的十二個蒙面人,僅用飛刀傷人、打昏,根本無意與大漢們的匕首拼老命。

  再片刻,另八名大漢全倒了。

  「準備歡迎接貨人。」張秋山下令:「把這些人掘好藏妥,幾個首要的人以後要帶走問口供。」

  眾人急急動手處理俘虜。

  尹蕭蕭拆開一隻麻包,裏面果然是鹽運司經過改鑄的官定銀箱。撬開箱,二十錠五十兩重的紋銀光亮耀目。

  五十箱,每箱紋銀一千兩。紋銀,也稱官銀,是官鑄的通用銀兩;但用來繳稅,同樣要加收火耗折損。

  打開了後庫存門,十二個人一陣忙碌,將五十箱銀子先後快速搬上船。不久,鹽倉重歸沉寂。

  巡街的更夫,敲出五更初的更柝聲。

  碼頭上,仍有人在忙碌,有些船正在焚香敬神準備啟航。

  黎明前的陣黑光臨,五更三點。

  遠處,隱隱傳來寺廟的晨鐘聲,打破黎明前的沉寂。

  雲沉,風黑。

  十六名挑夫打扮的人,大搖大擺到了倉門外。一個挑夫上前,抓住門環敲出三、二、三,八聲三節暗號。

  裏面的取下沉重的門杠,拉開沉重的倉門。

  「請進。」啟門的人說,閃在一旁。

  燈光明亮,四周共點了八隻燈籠。

  賬房外,張秋山與尹蕭蕭帶了三位同伴迎客。

  「請核對信物。」張秋山取出半根簽和半張文書放在櫃上:「諸位真準時。」

  十六名挑夫全進來了,不住向四周察看。

  為首的挑夫從懷中取出另一半木簽,和另半張文書,雙方合併十分契合。

  「東西呢?」挑夫問。

  張秋山收了信物,指指壁根下堆積的五十包鹽。

  「那就是,在下這就點交,你們數數看數量是否相符。」他緊跟在為首挑夫身右:「在下驗收的,就這五十袋,這是你們的了。」

  有十個挑夫不假思索地上前,毫不遲疑地推動鹽包。

  一袋鹽是一百六十斤,真需要壯實的漢子才奈何得了,通常由兩個抬起,放在一個人的背肩上背著走。

  「且慢!」為首的挑夫阻止同伴背鹽袋,鷹目中有疑雲:「不對,在下所獲的指示,是每袋的重量約六七十斤,這些……」

  「給多還不滿意?」張秋山失望地說:「在所奉的指示,就是這五十袋,要不要悉從尊便。」

  對方既然不知道所盛的內容,也就表示與五萬兩銀子無關,至少也是不明內情,像那位點交的譯字所屬員一樣,根本不知道點交的是銀子,所以張秋山深感失望,對方安排策劃得十分周密,是犯罪的專家。

  假使對方真把鹽撤走,他更失望啦!

  一直站在人叢最後面的一位挑夫,突然排眾而出,伸手拍拍鹽袋。

  「是鹽。」這位挑夫狠盯著張秋山說。

  「也許是鹽。」張秋山指指四周如山的鹽袋堆:「除非那些袋裏盛的不是鹽。」

  「貴上真要你移交這五十袋鹽?」

  「我可沒說是鹽。」張秋山泰然地說:「反正我不知道盛的是甚麼,只知奉命移交這五十袋物品,至於裏面到底是些甚麼,我不知道。」

  「混蛋。」

  「甚麼?你罵……」

  「你給我聽清了,好好招來,到底是誰在玩弄偷龍轉鳳老把戲。」挑夫一把揪住張秋山的領口厲聲說:「守備府多鐸參領親口轉達的承諾,親交的領賞信物,清清楚楚說明是五萬兩銀子,你這袋中是銀子嗎?」

  「哎呀!你……放手……」張秋山尖叫:「不關我……我的事……」

  「混蛋!守備府本身沒有錢,當然指定揚州府庫存墊發,府庫存自然也沒有這許多銀子,所以由鹽運司代籌,先由鹽稅款中抽調,責令十大鹽號提前繳交,日後再補扣。所以需要五六天時限才能辦妥。這也就是咱們籌畫在此地交付的緣故。你這混蛋趕快說,毛病出在何處?府庫?鹽運司?各鹽號?說!」

  「毛病出在我身上。」張秋山說:「原來你知道內情,像這種牽涉到五萬兩銀子的大事,豈能派一些完全不知情的人來搬取?官司你打定了……」

  「噗噗」兩聲悶響,兩記短衝拳全搗在挑夫的小腹上,左手扣牢了對方抓領的手,對方無法倒下。

  挑夫呃了一聲,左手食中二指點在他的七坎大穴上。

  他感到身軀一震,護體神功居然有撼動現象,這位挑夫的點穴勁道十分驚人,是高手中的高手。

  這瞬間,四周電虹來勢如狂風暴雨。擠在一團的十餘名挑夫,想躲也力不從心,狂叫著中刀掙命。

  「噗」一聲響,他的右肘攻出,來一記兇狠的霸王肘,力道如山。

  「呃……」挑夫支撐不住了,肘骨大概有幾根受損,內腑必定受傷,人向下挫。

  「交給你了。」他將挑夫向尹蕭蕭一推:「二爺,知道該如何循線追查嗎?」

  尹蕭蕭先將挑夫一掌劈昏,屈膝下拜。「老弟雲天高誼……」老人家淚下如繩:「二百一十三名男女老少九泉得以瞑目……」

  「二爺,好自為之。」他急急扶起尹蕭蕭:「這該可以洗雪晚輩的嫌疑,逐一循線追索必可將罪魁禍首找出來的,祝你們成功。」

  「老弟……」

  張秋山一拉葛佩如的手,三兩閃便消失在倉門外。

  ***

  辰牌末,渡船靠上了西碼公渡口碼頭。

  這是府城至對岸瓜洲渡的渡碼頭,也叫京口渡或蒜山渡,渡船一次往返,需一個半時辰。

  十餘里寬的江面,風浪稍大使險象橫生,航線隨潮水而上下移動,載車馬的大型渡船,單程就需要一個時辰。

  葛佩如緊挽著張秋山的手,得意洋洋地通過收渡錢的柵口,能平安地往返,她心滿意足,畢竟曾經與心愛的人一同歷險,雖則這次幾乎無險可言。

  張秋山卻有點失望,對方策劃得太周全,未能捉住重要的人物,小刀會追查便得多費不少工夫。

  那麼,天地會在這期間,很可能再向他採取行動,他的處境依然兇險,除非他能硬下心腸大開殺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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