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碧血江南 | 上頁 下頁
一三


  江湖人有極為敏銳的觀察力和警覺性,這一天中,行腳揚州的江湖朋友,已經感覺出潛在的危機,嗅到危險的氣息,看到不尋常的兇兆。

  緊張的氣氛出現在江湖人的神色變化中,敏感的人已知道將有不尋常的變故發生。

  有些人不願捲入漩渦中早早離境。

  有些人好奇心重要留下來看結果。

  有些人希望找出蛛絲馬跡以增見識。

  有些人振臂而起準備為朋友兩肋插刀。

  有些人唯恐天下大亂在旁煽風撥火……

  張秋山和章春,似乎與任何人任何事無關,似乎沒察覺出異象,事實與他倆也不曾與外人接觸,似乎他倆不是江湖人,江湖任何變故皆與他們無關。

  陰陽雙煞結賬走了,避免和他倆碰頭。

  風雪交加,這一場嚴冬大雪來勢洶洶,還沒有放晴的跡象,根本不可能外出遊玩。

  二更正,兩人在章春的客院上廳圍爐品茗促膝清談,夜靜更闌張秋山才告辭返回住處,已經是三更初正時分,大冷天正好睡個好覺。

  ***

  三更正,風雪漫天。

  鎮淮樓附近,仍然危機四伏。

  埋伏的人今晚增加了一倍。

  昨晚平白失蹤了兩個人,當然必須增強一倍實力。

  樓東二十步外的城頭上,突然出現一個灰白的人影,突然得出人意料之外,像是突然幻現的幽靈。

  灰白色的夜行衣,灰白色只露出雙目的頭罩,腰間有一隻灰白色的百寶囊,卻沒帶刀劍。

  這人是如何安全通過外圍三道埋伏的?

  樓下在四周埋伏的人全都大吃一驚。

  立即有一組警哨現身,四個穿了白衣褲的人,四面圍住了他。

  灰影真像個鬼,不言不動屹立如山,任由對方現身、合圍,漠視一切,對這些聲勢洶洶的人無於衷。

  「甚麼人?」

  為首的人沉聲問,與灰影相距約八尺面面相對。

  「我。」灰影似乎不屑多說半個字。

  「甚麼我?亮名號。」

  「不必。」

  「是張三嗎?」為首的人自以為是地沉聲問。

  「你知道就好。」

  「你來……」

  「來找神偷李百祿討消息。」

  「他……」

  「他被你們擄走了。」

  「原來你已經知道……」

  「不錯,我知道,因為昨晚我已經來過了。」

  「來得好,昨晚你擄走了咱們兩個人?」

  「不錯。」

  「他們……」

  「他們死不了,但生死決定在你們手中。」

  「你……」

  「我不管你們抓神偷有何理由,事實上你們也沒有任何理由。神偷收了我的錢替我辦事,打聽揚州大十富豪的事並不犯法,與你們乾清幫更無絲毫瓜葛與利害衝突,你們擄他再找我,那是你們不對了。」

  「本幫……」

  「我對貴幫暗中做官府鷹犬,明裏包容三教九流的事毫無興趣,我只管我自己的事。我今晚來,是抱息事寧人的態度求見貴幫主事的舵主或執事。閣下,煩請貴主事人前來相見。」

  「我就是揚州分幫,前三舵太平船首座香主楊一飛。舵主不在,我作得了主,我要帶你……」

  「你甚麼都不要帶。」灰衣人打斷對方的話:「既然你作得了主,很好。我並不想與貴幫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,唯一的要求是用貴幫的兩個人,交換神偷李百祿,彼此不傷和氣。楊香主意如何?」

  秘密會社的肇始,是遠可以追溯到漢代的黃巾賊。元代天下群雄並起,聊可算是秘密會社的最盛期。明朝開國的君主朱洪武,就是白蓮會香軍的一員。

  太平時,擁有一部分從眾,交相謀利,無所不用其極;戰亂時,蛻變為嘯聚自保,進而馬上取天下,退可擁兵自衛。

  幾乎所有的秘密會社,皆以這兩大目標為宗旨,絕無例外。

  滿清入主,絕大多數秘密會社瓦解冰消,潛勢力最大的白蓮教也散化為無數無焰的星火。

  康熙十六年,鄭成功兵臨南京,揚威大江,卻無力北進,而至師老無功,遠遁海域,南明已注定天運告終,滿清氣運正隆。

  康熙二十年,三藩之亂平。

  二十二年,臺灣平鄭克爽,明鄭一群孤臣孽子無力回天。

  鄭成功的首席謀臣參軍陳永華,在臺灣淪陷的前一年逝世(清康熙十九年,明永曆三十四年)。

  但他所領導的天地會不但沒被消滅,反而渡海潛入廣大的中原地區,繼續打起反清復明的旗號,幹得轟轟烈烈。

  從此,各種秘密會社紛紛崛起,蓬勃而興勢若燎原,一發不可收拾,性質各異,但宗旨始終不變。

  天地會算是目標最嚴正的秘密會社之一,實力也最盛。那時,晚期的三大主流清幫、洪幫、飽哥,還沒有一點影子呢。

  所以,當時天地會的確成為秘密會社的泰山北斗,旗號鮮明,前仆後繼可歌可泣,成為滿清皇朝的心腹大患。

  不知何時開始,以運河為中心,出現了許多股人馬,紛力打起秘密會社的旗號,各劃地盤,各自擴展實力。

  乾清幫,是其中之一,發展得最快,實力也最強。

  江湖朋友像一盤散沙,三教九流分子複雜,大多數各自為政謀生餬口,對那些結幫組會的同道敬鬼神而遠之,寧可吃虧上當,不敢招惹這些人多勢眾的幫會牛鬼蛇神。

  灰衣人已明白表示,與乾清幫保持和平不傷和氣,但口氣相當的強硬,要求卻也合理。

  這世間,真正肯講理的人並不多,尤其是那些擁有強大實力的人,對講理毫無興趣。

  這位楊香主楊一飛,不是為講理而來的。

  灰衣人的合理要求,不合乎乾清幫的利益。

  理,並沒有利益重要!

  乾清幫只接受任何利益,不接受理。

  理,很難講,那是個抽象的名詞。

  公說公有理,婆說婆有理,永遠說不清。雖然世間幾乎每一個人都說自己講理,但幾乎沒有幾個願意講理。

  口中說有理走遍天下,心裏卻認定於有我利的才是理,即使喪盡天良,也認為自己的喪盡天良,天下與我無關。

  所以,張獻忠這位流寇殺人魔王,高舉他的屠刀,向天下人大吼:「天生萬物以養人,無一德以報天;殺殺殺……殺盡天下蒼生!」

  殺盡天下蒼生,這就是他的理,一口氣吼了七個殺字。

  楊香主楊一飛的理,就是神偷李百祿應該任由乾清幫宰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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