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八荒龍蛇 | 上頁 下頁
一六三


  「我盡我的情義,不忍令尊埋骨黑石谷。」

  「難道……你不記仇?」

  「我與令尊並無仇恨可言。」

  「你……你不怕報復麼?」

  「天下之大,何處不可容身?令尊就是想報復也無處著手,別說了,趕路要緊,遠著呢。」

  「家父怎會被困在黑石谷的?我們不是從黑石谷來的麼?」

  「他們回去了,回程時迷失在黑石谷。」

  「什麼?他們不管我了?」紫雲訝然叫。

  「我不過問這些事,見了面你便可問清事實了。」

  當晚,兩人在黑石谷南面的一座怪石穴中住宿。紫雲疲倦萬分,第一次獲得無憂無愁的睡眠,倚在柴哲身側安然入睡。

  ***

  端木鷹揚臉上裹了傷巾,傷勢因天氣寒冷而不曾惡化。十四個人有一半受了傷,在黑石谷中轉來轉去轉昏了頭。任通譯兼嚮導的巫統肩傷嚴重,無法帶路,眼看食物逐漸減少,而出困無望,所有的人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心中暗暗叫苦,不住罵該死的柴哲害苦了他們。

  一早,傷勢已無大礙的冷面閻羅建議道:「大雪已霽,正是天助我們。我們認準一處方位,慢慢探道前進。」

  「認準方位行不通的,如果前面有一座高峰,難道也要越峰而過麼?積雪奇險,這些山峰誰敢攀越?」端木鷹揚暴躁的說,他的雙目已自失去了光采,顯得蒼茫無神。

  「可以繞山而過。大雪已止,不會淹沒足跡,我們只要不走回路,不隨便向左右折走,相信脫困定然有望,問題是我們的乾糧將盡,所帶的藥物也有斷乏之虞,假便一兩天之內仍出不去……」

  「走一步算一步,且依你的辦法試試。」端木鷹揚懊喪地說。

  「如不是姓柴的畜生,我們怎會落得如此狼狽?」端木長風恨恨地罵,最後加上兩句:「此仇不報,誓不甘休!」

  眾人立即收拾起程,相攙相扶啟程,跌跌撞撞沿山谷向北走。積雪奇厚,一腳踏下去,直陷至腿根方行止住,千難萬難,像蝸牛般爬行,爬得氣喘如牛,叫苦連天。

  繞過一座山腳,前面不遠處一座怪石頂端,站著兩個西域服裝的人影,古靈喜悅地叫:「前面有西域人,我們有救了。」

  白永安冷冷一笑說:「古老,你再看看他們是誰?」

  兩人一高一矮,相距在半里外,高身材的人左手握住一把連鞘長劍,右手提著一張大弓,背上負著箭袋,腳下放著一個大包裹。

  「是……是柴哲。」古靈駭然叫。

  端木鷹揚大吃一驚,叫道:「不可胡亂動手,另一人是小女紫雲。」

  叫聲中,他咬牙切齒向前走。眾人吃力地在後跟隨,氣氛一緊。

  接近至五六丈,端木鷹揚大吼道:「小畜生,來,決一死戰。」

  柴哲冷笑一聲,大喝道:「站住!我有話說。」

  端木鷹揚迫近至石下,方站住怒吼道:「放了我的女兒,你我再一決雌雄。」

  柴哲瞥了紫雲一眼,冷冷地說:「在下是專程送令嬡而來的,不必暴躁。在下承認你技高一籌,絕脈問心釘為武林的一絕,還不打算與你動手。在下此來,其一,送回令嬡,其二,送肉脯百斤濟食,其三,領諸位出困。」

  「你……」

  「在下是誠心的,信不信由你。」

  「你……你為何這樣做?」

  「寧教你無情,不可我無義,如此而已。」

  端木鷹揚注視他良久,沉聲說:「我不管你如何修好,但你我生死對頭的情勢無可改變。」

  「那是你的事,在下並不在意。」柴哲揮手要紫雲躍下巨石,接著將肉脯包拋下,又道:「請隨在下來,天黑之前便可出谷。諸位可在十丈後跟進,切記不可逼迫,不然在下必將全力急走,你們跟不上的。」說完,躍下巨石,領先便走。

  午間,他離開眾人十餘丈休息進食。

  所有的人,皆弄不清柴哲的誠意是真是假,對能否出困的事將信將疑。只有古靈和文天霸,對柴哲相知甚深,無憂無慮地放心休息。

  暮色將臨前,到了黑石谷的北口。柴哲突向右面的山坡拔升十餘丈,向下叫道:「向北走,沿來路可達都爾伯津山然後進入星宿海,在下不送了,請多珍重,後會有期。」

  古靈熱淚盈眶,顫聲叫:「柴哥兒,你就這樣走了。」

  「靈老,沿途多蒙諸位照拂,小侄不敢或忘。請轉告家師,六載教養之情,容圖後報。小侄唯一的希望,便是家師有一天能放下屠刀,做一個光明正大的人,唾棄黑鷹會那些不義勾當。勿以小侄為念,請多珍重。」

  端木鷹揚父子咬牙切齒地向上搶,其他的人卻木立不動。

  柴哲將宵練向下一拋,叫道:「三小姐,劍還給你。請勸勸令尊,血腥不義之財,會禍及後代子孫。天道循環,報應不爽,任何人可以不相信世間有鬼神,但不能不相信良心的責備可令人發瘋,比鬼神報應尤烈。諸位珍重再見。」

  在端木鷹揚父子衝上之前,他飛躍而起,奔上山脊,去勢如星跳丸擲,久久,身影消失在另一座白皚皚的山谷中。

  「我不會放過你的,除非你死了。」端木鷹揚凝望著柴哲逐漸遠去的背影,撫著臉上的傷巾,咬牙切齒地低叫。

  柴哲這一箭,造成的不是普通皮肉之傷,而是傷了他的自尊,更傷了他一輩子闖刀山赴劍海所獲得的武林名望。柴哲是副會主的門人,年僅十六歲,居然能射了他一箭,這豈是他一個高手名宿所能忍受得了的?日後傳出江湖,他除了退出江湖之外,無法洗雪這份恥辱,他休想再逞英雄叫字號了。

  十天後,安圖族裏的客人,傷和病皆將養好了。

  午間,安圖族盛筵相待,筵散後,帳中一眾老小席地而坐,有一番計議。首先是閔老人詢問沈公子:「沈公子,老朽請教,今後你有何打算?」

  沈公子的目光落在謝龍韜身上,遲疑地說:「小侄認為,謝恩公……會……會替小侄安排的。目下小侄已是家破人亡,毫無希望……」

  「你錯了。」閔老人正色說,淡淡一笑接著說:「你不像我們這批草野狂人,隨遇而安。令尊忠義名賢,舉世同欽。國賊雖然可以快意於一時,但日久必敗。沈公含恨九泉,三子中惟你健在,希望全在你的身上,你必須待機為令尊雪冤,豈可任令沈家的名聲,永淪賊臣污名?逃避邊荒,足以負上不忠不孝之名,你必須返回中原安身立命,待機為令尊雪冤,置國賊於法方是正理。」

  「但……但小侄……」

  「你一個忠良後裔,還怕無人收容援手?老朽在貴鄉會稽有朋友,我可派人修書送你返鄉安頓。」

  「返回故鄉,豈不是自投羅網?」

  「正相反,黑鷹會將會回報嚴賊,說你已逃至西域,返回故鄉反而更會安全,敝友也足以幫助你,但請放心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至於謝、金諸位義薄雲天的好朋友,老朽也想替他們安排。烏藍芒奈山雖不是金城湯池,但敢說無人膽敢前來討野火,朝廷大軍到不了,三山五嶽的朋友進入烏藍芒奈山,只有自討沒趣的份。如果諸位肯委屈,何不在敝處安身?」

  謝龍韜額手為禮,感激地說:「老前輩如不嫌晚輩出身下流,願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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