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八荒龍蛇 | 上頁 下頁
一五三


  柴哲不再示弱,不平則鳴,大聲道:「小侄不是抗命,而是力所不逮……」他將所見的事實加以說明,最後說:「他們有六人之多,更有會妖術的金宏達。歐老與司老藝臻化境,依然不敵受傷,靈老與杜珍娘也同被妖術迷倒。小侄一個人,人孤勢單,即使追上,同樣會保不住性命。萬一那位神射手乘機前來,留在此地的人豈會倖免?」

  「小畜生,你倒會強辯。」

  柴哲無名火起,實在受不了,憤然叫:「端木老伯,你聽了。大公子帶小侄與老伯見面時,說得清清楚楚,老伯也親口吩咐下來,要小侄負責嚮導,帶領靈老追蹤。小侄學藝六載,無法與那些高手名宿拼命,指望在小侄身上,那是不合情理的反常舉措。小侄既然在諸位心目中是眼中釘,那麼,小侄便用不著在此礙手礙腳。人已替諸位找到,小侄責任已了,從此獨自返回中原,回大天星寨報命。」

  他的話相當不客氣,端木鷹揚勃然大怒,吼道:「小畜生你敢?」

  柴哲忍無可忍,猛地飛退兩丈,朗聲道:「你們這些人不可理喻,都是些恩將仇報的人,柴某已算是對得起你們了,就此告辭。」

  端木鷹揚見他倒躍兩丈,吃了一驚,這份功力委實出神入化,他自己也沒有原地倒躍兩丈的能耐,不由心中暗謀,黑夜中脫身不難,有如此高明的輕功,想追上談何容易?心念一轉,喝道:「站住!你知道令師與老夫的身分麼?」

  「不知道。」柴哲答,他確是不知道。

  「老夫是江湖上實力最雄厚、最秘密的黑鷹會會主,令師是副會主。想想看,你自己的身分如何?」

  柴哲一驚,但並不感到突兀,略一遲疑,說:「家師的事,小怪不敢過問。同時,在未獲家師之指示之前,小侄不會理睬任何人的一面之詞。」

  「你不怕家師治你的罪?」

  「不知不罪,家師再糊塗,也不至於要小侄聽他人的話,更不希望門人子弟任意受人擺佈。假使金宏達聲稱他是家師的長輩,難道我也該聽他的話麼?」

  「你不承認錯誤?」

  「我何錯之有?不在其位,不謀其政,我已盡了責,要求過分,錯不在我。要我去送死,等於是借刀殺人。我會將沿途的情形向家師稟明,是否有罪,悉聽家師卓裁。」

  古靈突然接口道:「稟會主,請冷靜三思,柴哥兒的話確是實情,歐壇主與司副壇主皆不敵受傷,責成他一個人前往追趕,確也要求過分。」

  「你說我過分?」司嵩怒聲問。

  古靈神色一冷,沉聲道:「老朽為內堂堂主,司戒律及執法。司壇主乃是外三壇的人,自然該受會規管制。執法必須公平、不公平便是知法犯法。外壇派人出動,必須量才為用,胡亂派人擔任超出本身能力的事,足以養成借刀殺人的惡劣風氣,後果不堪設想。柴哥兒是副會主的門人,尚未出師,也未上香入會,年僅十六,此行僅負責嚮導及通譯,司副壇主沒有理由叫他獨自去追藝業比他高明百倍的人。」他轉向端木鷹揚,一字一吐地說:「會主如果認為屬下失職,請先解除屬下內堂堂主職務,不然屬下必將秉公處理,柴哥兒無罪。」

  盤坐行功解穴的冷面閻羅徐徐站起,穴是解開了,但右手似乎仍然無法活動,垂在身側不住無力地晃蕩。他咳了一聲,清了清嗓子,用冷厲而沙啞的怪嗓子說:「責備一個孩子,副壇主你好沒出息。咱們再在此地窩裏反,這輩子也休想再追上他們了。」

  端木鷹揚自己也感到臉上發熱,訕訕地問:「歐壇主,傷勢怎麼樣了?」

  「很好。」冷面閻羅冷冷地說。

  「誰傷了你的?」

  「謝龍韜!」

  「你竟然比你……」

  「他厲害,我的右手廢了。」

  「什麼?你的右手……」

  「廢了。快追人。」

  端木鷹揚有點毛骨悚然,做夢也未料到只配稱二流人物的謝龍韜,竟能將藝業將登峰造極的冷面閻羅廢掉右手,豈不可怕?他搖搖頭苦笑,向柴哲叫:「柴哥兒,我錯怪你了。連歐壇主也廢了右手,我不該責成你獨自去追人的。以往的事不用再提,快領我們追人。」

  柴哲也在思量,權衡利害,他豈能就此一走了之?只好收了弓說:「天快亮了,他們逃不掉的,小侄在前領路。」

  這次又傷了兩個人,端木鷹揚不敢再大意了。眾人立即起程,沿途在石上和樹幹上留下記號,以便讓後面的七個人跟來。

  歐文琮雙腳仍可趕路,但司嵩卻需派人扶一把方能走動。十個人在尚可分辨的足跡引導下,小心翼翼地向前趕。

  風雪漫天,雪花撲面,雪地上的足跡愈來愈難以分辨,逃走的人已知到了生死關頭,下腳慎重而輕,足跡淺便容易被雪花俺沒。

  天快亮了,但足跡在一處群山圍繞、山谷四通八達的地方消失了。滿坑滿谷全是矗立的黑色怪石,星羅棋佈,奇形怪狀,石頂的積雪厚有數尺,也是堆疊得無奇不有,巧奪天工,極為壯觀,一簇簇形態奇古的樹木,皆罩上了一頂白帽,掛下的冰棱尤為奇奧,順風掛垂如鬃如絲,看去極為生動,造物之奇,令人不得不嘆為觀止。

  柴哲不得不承認失敗,向端木鷹揚說:「小侄已無能為力,風雪太緊,已找不到遺留下來的足跡了。」

  「依你看,他們可能向哪一面走?」端木鷹揚問。

  「這裏方向難辨,很難猜測。但依小侄看來,他們不可能走得太遠,有一半人受了傷,被追逐了這許久,晝夜不停,鐵打的人也吃不消,亟需歇腳。同時,他們必定以為大雪可掩去足跡,放心躲藏讓我們疲於奔命。」

  「你以為他們……」

  「很可能藏在附近。」

  端木鷹揚細察四周的形勢,久久,當機立斷派遣一個人爬上右面的山脊監視四周,並派人往回走,催促後面的七個人盡快趕來,接著下令休息。

  端木長風兄妹七個人到了,略一休息,即仍分為三組。端木長風兄妹留在此地,仍是七個人,但將司嵩留下,換上一個姓丘名磊的人。歐文琮右臂已廢,卻忍不下這口氣,以左手使用判官筆,仍然是柴哲這一組的領隊。

  谷道四通八達,像隻龐大的八爪魚,爪便是谷道,向四面八方伸展,決定走哪一條路,煞費思量。

  丘磊這人生得五短身材,一雙牛眼透露出茫然與愚蠢的神色,舉動慢騰騰要死不活,極少說話,經常用他那雙牛眼茫然直視,似乎對身外事一概不感興趣。帶了一把與西域刀差不多的狹鋒弧形刀,左脅下並繫上了一個革囊。從任何角度看來,也看不出他有何異處,極為平庸,自然藝業有限。但依常情論,會主親自出動,所帶的人豈會是弱者?至少也該是會中有地位的高手精銳。可是,這人從外表看來,確是無異於常人的地方。怪的是除了古靈之外,文天霸、白永安、杜珍娘三個人,都在極力避免與他接觸,有意迴避,敬鬼神而遠之。會主本人也極少與他交談,在會主的眼神中,可看出對這人相當客氣。

  總之,這位丘磊是個毫不引人注意的人,在所有的人中,他像是多餘的人,湊湊數而已。

  柴哲四處走了一圈,細察可疑徵候,終於被他發現最右首的一條山谷前端樹林內,有冰棱折斷的痕跡,便向歐文琮說:「假使樹上積雪過重,冰雪可能下墮,但這裏的冰棱折斷情形有異,只斷那麼幾根,仍未被雪花掩覆,顯然是不久前被人不小心碰折的,很可能有人從這一面走了。」

  「追!」歐文琮只吐出一個字。

  山谷繞山盤折,左盤右旋,不時可發現岔出的山谷,不知該往何處走方算正確。

  歐文琮沿途留下暗記,不管三七二十一,循一個方向追,不再花工夫細找足跡,即使找也找不到。

  整整追了兩個時辰,已是巳牌初了。

  繞過一座山嘴,眾人已疲憊不堪,亟需休息,預定過了前面的山腳,便停下休息進食,再折回搜另一座山谷。

  轉出山腳突出的樹林,眼前朦朧,峰腳直至眼前,是一處谷底。左側方雙峰夾峙,怪石已盡,冰封了的密林,自谷底直延伸至三兩百丈高的山鞍。山鞍以上的峰巔光禿禿的,不見任何草木,雪光耀目。

  走在前面的柴哲突然向樹後一閃,揮手示意前面有警。

  前面谷底的樹林前,數座五六丈高的怪石下,七個人影蜷縮在石下假寐,相偎相依,擁成一堆,像已沉沉入睡。從側方被風偶或颳下一叢叢雪花,散亂地飄落在他們的身上,已堆了一層細雪,但仍可看出人的輪廓,顯然他們在此已安睡一個時後以上了。

  「是他們。」歐文琮冷冷地說。

  「小可用箭射死他們三兩個。」柴哲取下弓前低聲說。

  歐文琮用陰森可怕的眼睛,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揮手要他退,然後舉步向前走。眾人一字排開,徐徐接近。

  腳下是起伏不平的亂石叢,石頂有浮雪不宜縱躍,必須一腳高一腳低繞道而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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