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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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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見那少女名花有主,崔軒亮其實早已傷心欲絕,現下又給人家當成了西門慶,心中更感悲涼,一時低聲含淚:「好……我走……我走……你別這麼凶……」孟譚火氣高漲,把雨傘往地下一摔,揚起拳頭,厲聲道:「還不滾!」聽得怪吼怪叫,那少女急忙回頭,卻見大雨中出現了駝背身影,一人一獅渾身濕透,只在雨中緩步離去,那少女啊了一聲,忙道:「崔公子,你要去哪兒?」崔軒亮垂頭喪氣地道:「我……我隨便走走,不打擾你們夫妻了。」大雨落下,崔軒亮早已如同落湯雞一般,他慢慢轉到了街角,正要低聲啜泣,猛聽腳步急快,那少女竟已追了過來,道:「崔公子,咱們一起吃個飯吧,一會兒我爹見了你,可不知要有多歡喜了?」 崔軒亮面向牆壁,含淚低頭:「姑娘別麻煩了,我連你是誰都猜不到,何必叨擾你們?還是就此告辭了吧。」那少女滿面不忍,還待柔聲說話,身旁卻傳來粗豪話聲:「夢庭!你沒聽他要告辭了麼?快讓這小子滾吧!」 崔軒亮轉頭一看,背後卻又是孟譚來了。他傷心難忍,轉過了身,便又帶著小獅子奔逃。那少女見他如此可憐,只得當街拉住了他,道:「崔公子,且慢!」崔軒亮擦著淚眼,便也緩下腳來,只聽那少女自道了閨名:「我……我叫做夢庭,我爹爹便是『燕山八虎』之一的上官義,他與令尊有過命之交、二十年袍澤之誼,是以我一聽說你的大名,便已認出你來了。?」聽得「上官義」三字,崔軒亮啊了一聲,想到「三山會館」裡見到的那位矮小老者,立時驚道:「原來……原來你是上官叔叔的女兒?我……我在『三山會館』見過你爹啊。」上官夢庭喜道:「你……你下午也在『三山會館』麼?可我過去找我爹爹時,怎沒瞧到你?」 崔軒亮臉上一紅,不好明說那時才給拐走了十萬兩,正想著如何說謊,忽然背後一痛,給人狠狠踹了一腳,聽得那孟譚暴吼道:「臭小子!給我滾到天邊去!」那上官夢庭委實按捺不住,當即轉過身去,大聲道:「你幹啥對他這麼凶?他哪裡得罪你了?」那孟譚好似怕極了心上人,忙軟下口氣,道:「這小子不是好人……」那少女冷冷地道:「誰說他不是好人了?你回去問問爹,瞧瞧他是誰?」孟譚愣道:「怎麼……爹爹也認得這臭小子麼?」那少女大聲道:「聽好了!他才不是什麼臭小子,這位公子姓崔,他爹爹便是當年燕山八虎之首,與魏叔叔並稱為『龍帥虎將』的崔伯伯。」 「什麼?他是廣成伯伯的兒子?」孟譚濃眉一挑,眼中露出驚詫之色,那少女轉過身去,微笑道:「崔公子,我給你引薦引薦,這位便是我的未婚夫……」話未說完,崔軒亮已然「阿嚏」一聲,猛打了個噴嚏,鼻水直流。此時天色陰霾,大雨仍然落個不停,那孟譚打著傘,只遮住了未婚妻與自己,可憐崔軒亮與小獅子好似墜入了水塘,一人一獸都是濕淋淋的。上官夢庭怕崔軒亮著涼了,忙瞪了夫婿一眼,道:「還不給人家遮雨?」 孟譚皺眉道:「我就一把傘,豈容三人行?」上官夢庭怒道:「不容三人行,那就讓你獨行吧!」說著攙住了崔軒亮的臂膀,竟要和他走了。孟譚見老婆和小白臉挨得近,驀地醋意大作,只得扯住了崔軒亮的手臂,怒道:「臭小子,怕淋濕了是麼?站過來!」崔軒亮有些怕這人,不願過去,上官夢庭便又瞪著夫婿:「你這般大呼小叫的做什麼?不怕嚇著了人家麼?」說著拉住了崔軒亮的手臂,柔聲道:「崔公子,來,站我身邊,千萬別受涼了。」 崔軒亮給她的玉手一碰,饒他的下盤功夫再扎實十倍,也得動搖暈眩,果不其然,這便迷迷糊糊地來到了油傘下,與上官夢庭的身子撞個正著。 上官夢庭滿面暈紅,崔軒亮也是心頭怦怦直跳,孟譚見自己的未婚妻公然搭上小白臉,還在自己面前嬌羞無限,卻要他如何忍得?霎時銀牙咬碎,舉起腳來,便朝崔軒亮的屁股狠狠踢下,聽得「哎呀」一聲,這油頭粉面跌跌撞撞,已從傘下摔滾出去。孟譚「嘿嘿」一笑,正要補上兩腳,忽然間痛得仰頭大叫,小腿肉竟給小獅子狠咬了,他又氣又恨,忙舉起腳來,怒道:「哪來的畜生?我踩平你!」 正要踢死弱小幼獸,那上官夢庭猛地回過頭來,咬牙忍淚:「孟譚!你最討厭了!你帶著你的臭傘走開!我再也不要理你了!」說著,便拉住了崔軒亮的手,喊道:「崔公子!咱們走!不必理他!」 眼看未婚嬌妻舍己而去,孟譚大驚失色:「夢庭!夢庭!你幹什麼啊?別走啊!」當下三步並做兩步,急急追逐而去。二男一女沿街奔跑,那孟譚緊追不捨,只在老婆背後撐著油傘,就怕她淋濕了身子。那上官夢庭卻是毫不領情,只顧直追崔軒亮。這三人都是名門弟子,身法頗快,不過半晌間,便已轉過了鬧街,來到了一處小巷。巷內清幽,滿是飯館,醉雞板鴨醬肘子、涮羊糟魚鹵牛肉,諸般中原小吃,應有盡有。時在傍晚,眾人聞到撲鼻香氣傳來,自也都餓了。孟譚撐著大傘,遮住了三個人,柔聲來問:「夢庭,你想吃什麼?」上官夢庭怒瞪他一眼,形如夜叉轉世,隨即轉過頭去,親切愛憐:「崔公子,你想吃什麼?」崔軒亮見自己受寵,登時哈哈笑道:「我……我想吃辣的。」上官夢庭微笑道:「你不是安徽人麼?什麼時候吃辣了?」崔軒亮低聲道:「可……可人家想吃……」 孟譚見了這膿包龜態,忍不住「嘿嘿」冷笑,猛見上官夢庭回首怒望,道:「你方才說什麼?」孟譚驚道:「沒……沒什麼啊?我什麼都沒說啊!」上官夢庭收起了凶臉,便又向崔軒亮一笑:「好,崔公子愛吃辣,那咱們便去吃川菜吧,一會兒辣壞你。」崔軒亮嘻嘻笑道:「辣壞了我,那不急死了……」話還在口,背後便趴來了一頭大公獅,看那滿面胡渣的凶瞪模樣,豈不是燕山八虎、永樂座下名將之後的「小孟嘗」孟譚?崔軒亮苦笑兩聲,搔了搔頭,道:「天氣真糟啊,瞧這雨多大。」三人朝巷內走入,只見沿途滿是食堂。當時中國歷經契丹、女真、蒙古三朝,菜色越發繁多,北有遼金火鍋、南有過橋米線,只是眾人一路走去,烙餅、甜粥、饅頭,什麼都有,獨不見四川辣味。上官夢庭皺眉道:「找不到川館子,那可怎麼辦?」 孟譚道:「不妨,吃不到川菜,咱們去找湖南館子。」崔軒亮茫然道:「怎麼?湖南人也吃辣麼?」孟譚譏諷道:「沒見識,川菜雖辣,辣不過湘菜,咱們湖南菜辣中帶酸,四川則是麻中帶辣,你連這個也不曉得麼?」崔軒亮訝道:「你們湖南?你不是河北人麼?」孟譚傲然道:「告訴你吧,我娘是湖南人,咱打小便是啃著辣椒長大的!」崔軒亮喃喃地道:「真是了不起,那上官姑娘呢?她也吃辣麼?」孟譚哈哈笑道:「她是夫唱婦隨,我要她吃辣,她敢說個不字麼?」說著摟住心上人的纖腰,縱聲狂笑起來,總算是一吐怨氣了。崔軒亮是安徽人,其實不甚吃辣。他見崔軒亮嚅嚅囁囁,心下更感得意,又道:「這川菜雖辣,其實只是讓人吃了嘴麻,顯不出真辣,要說天下第一辣,非是湘菜莫屬。」 正要說話,卻聽一人淡淡地道:「錯了,誰說湘菜天下第一辣?那可是無知之至、惹人發笑。」聽得又有學問之人現身,眾人急急轉過頭來,只見巷內陰暗處站了一人,身穿蓑衣斗篷,身長約摸八尺,想是此人說話了。孟譚給他一陣搶白,自感面上無光,他急於在心上人面前挽回顏面,頓時暴怒道:「誰無知了?那照你說,天下最辣的菜肴是啥?」 那人淡淡地道:「雲南人吃辣,是佐著鮮味來吃,故稱鮮辣。貴州人吃辣,則重辣椒香氣,故稱香辣。至於陝南人呢,則是咸辣並重,便與湘菜的酸辣調和一般。都是辣,卻非真辣。」眾人聽這人滿是學問,不由悚然一驚,道:「你是誰?」 「我是煙島第一辣王。」大雨中現出了一名蓑衣男子,聽他淡然道,「遇上了我,算你們運氣。」時在傍晚,華燈初上,巷裡的燈籠幽幽暗暗,只見面前一處攤子,攤上放滿椰子,攤後則是一名少年,看他雙眼眯成一縫,臉上神氣古怪,卻又是那「小方」來了! 崔軒亮大喜道:「方小哥!我們又見面了!」那小方轉過頭來,這才見到了崔軒亮,自是微微一愣,隨即滿面歡喜,道:「財神爺,好久不見了!」 崔軒亮笑道:「不久、不久,咱們下午才見過面哪。」小方微笑道:「閣下好定力啊,看你下午才失落了十萬兩白銀,怎麼一到晚間便氣定神閑,跟個沒事人似的?」聽得崔軒亮遺失十萬兩白銀,上官夢庭頓時低呼一聲,只想探聽內情,那孟譚也是霍然一驚,隨即嘿嘿一笑,最後則是蔑聲道:「吹牛皮。憑你也拿得出十萬兩?」崔軒亮難得有點好心情,自怕給人揭破醜事,給孟譚譏諷兩句,倒也不以為意,他左顧右盼一陣,道:「方小哥,這兒好多飯館,卻是哪家最好吃?」「嘿嘿……你找對地方了。」小方冷冷一笑,自朝背後一指,道:「看,天下第一辣堂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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