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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七


  「少爺……」老林忽然長歎一聲,道,「你跟我說,你姓什麼?」

  崔軒亮訝道:「我姓崔啊,你不記得了麼?老陳怒道:「那你還敢說?想你是崔家唯一的血脈,自小受二爺疼愛,如今卻算計魏家的財產,似你這般窩囊廢的行徑,難不成真是人家的招女婿麼?」崔軒亮茫然道:「招女婿?」老陳狂怒道:「就是入贅啊!混蛋!你若想改名換姓,大家不妨在此散了,我可不想看你入贅魏家!成了一條死哈巴狗、外帶窩囊廢!」

  「窩囊廢!」「窩囊廢!」兩名老漢疾言厲色,每句話都是不留情面,崔軒亮給夾頭夾腦地罵了一頓,不由眨了眨眼,卻也不知自己有何不對之處,忙道:「好啦,我……我保證不入贅就是了,你們別生氣嘛。再說那個林思永不是說要幫咱們抓賊嗎?我看不到傍晚,貨就給找回來了。」

  老陳罵道:「那要是貨沒回來呢?咱們該怎麼辦?」崔軒亮笑道:「那就多等兩天啊,反正閑著也是閑著……」老林怒道:「少爺!你閑我不閑啊!咱們現下一沒貨,二沒錢,可船上兄弟餐餐都等著吃,你想怎麼辦?」

  崔軒亮喃喃地道:「要真沒辦法,那咱們回中原去吧……」老陳怒道:「回中原?你想回去便回去麼?船上的清水呢?米呢?面呢?肉呢?咱們樣樣都缺啊!咱們拿什麼去買?難不成要去搶麼?」那崔軒亮給數落了一頓,也火了,大聲道:「難道我真喜歡把貨弄丟麼?好!要搶劫是吧?本少爺第一個帶頭沖!」他心下難受,眼看不遠處站著幾名年輕少女,便急急奔上前去,打算先劫財、後劫色,也好給大家做個榜樣。

  「少爺!少爺!」兩名老漢大驚失色,趕忙將他抱住,慌道,「你又想幹什麼?你闖的禍還不夠麼?」崔軒亮搶劫不成,索性大哭了起來:「你們老是罵人,乾脆讓我死吧!那可稱你們的心了!」眼見路邊有棵大樹,便挺起腦袋,直沖而上,打算一頭撞死。直嚇得兩名老漢求爺爺、告奶奶,這才把他勸了回來。老陳無可奈何,還是去買了琉球特產的香豬蹄,讓少爺品嘗品嘗,想來小祖宗吃飽喝足後,定會轉個心情。

  果不其然,崔軒亮有吃有喝,這會兒便又眉開眼笑了,他手拿香豬蹄,邊走邊嚼,吃得香甜無比,眼見兩名老漢兀自愁容滿面,便問道:「喏,這豬蹄挺好吃的,不輸嬸嬸做的,你們要不要吃些?」老陳咬牙咒駡,方知二爺平日為何如此暴躁,原來是給這個小魔星折騰出來的。他推開了崔軒亮,拉住了老林,附耳道:「你那兒還有多少錢?」老林取出了兩張銀票,道:「全身家當盡數在此,一共四十兩。」見得銀票亮出,老陳殊無喜色,只是一聲長歎:「這是海外地方,銀票沒處來兌。我要的是現銀。」

  老林苦笑道:「先跟你說了,今早靠港的買路錢還是我付的,喏,你要現銀,只有這些了。」老林掏掏摸摸半晌,只搜出了兩塊碎銀,老陳拿在手裡秤了秤,看看還不足一兩,他「嘖」了一聲,便又從懷裡掏出全數家當,卻也只剩了五兩。

  在宋蓮香的種種德政之下,這島上連泊船一日也得支付三十兩。再看崔風憲受傷重病,一會兒上岸投宿,不免又是一筆花費。本來船上老老小小都在等著尚六爺的這筆買賣,誰知自家的糊塗少爺買賣不成,居然還把本錢弄丟了,這下山窮水盡了,卻該如何是好?

  老林苦臉道:「現下怎麼辦?真要去找魏夫人借麼?」老陳歎道:「這女人純是個勢利眼,到時借不著錢,白白給她諷刺譏笑,借著了錢,又要給她賺一筆利錢。咱們得咬牙撐過去。」世人嫌貧愛富,本屬應然,這趟終究是來求親的,親家還未結成,反倒成了債主,這樁婚事如何還有指望?老林歎道:「那咱們怎麼辦?可要找不孤道長借麼?」老陳歎道:「這老道也是個沒油水的,我看若真撐不過了,咱們便去找上官義吧。」

  「上官義?」老林訝道:「可是方才陪魏夫人進來的那個矮老頭?」老陳道:「就是他。我以前和他見過幾次。這人也是『燕山八虎』之一,為了大老爺的緣故,多少有幾分香火之情,不會見死不救的。」崔家大老爺,便是「燕山八虎」之首的崔風訓,他倘今日還活在世上,崔風憲也不至於給人打成了重傷,崔軒亮更不會變成一個白癡。心念於此,二人不約而同,一齊仰天長歎。

  老林道:「對了,這上官義不是武將出身麼?宋蓮香怎會找他過來查案?」老陳道:「我聽二爺說了,當年御駕親征時,上官老兒為了救駕,給蒙古人砍成了重傷。之後皇上心疼他,便命他留在北京,接掌『旗手衛』。」

  老林點了點頭:「原來如此,難怪宋蓮香這般看重他。」他頓了頓,又問道:「對了,那個尚六爺到底是怎麼死的?該不會真個染上瘟疫了吧?」

  聽得瘟疫二字,老陳心下悚然,不覺腦袋有些發昏,好像發燒了,慌道:「你別嚇我了。咱們現下身無分文,要是生了病,那准是死路一條啦。」老林摸了摸自己的額頭,驚道:「糟了,我的頭好燙,你摸摸看。」老陳舉手來摸,駭然道:「是啊,燙得緊!」兩名老頭滿心害怕,正悲苦間,忽聽崔軒亮道:「誰說咱們身無分文了!」說著拿出了幾個爛銅板,交給了老陳。

  老陳怒道:「少爺別鬧了!咱們要的不是三文五文,咱們缺的是大錢。」

  崔軒亮哼道:「大錢我也有啊。我方才給你們罵了一頓,這便想起來了,我房裡還藏著三百兩黃金。」兩名老漢怒道:「少爺!都什麼時候了,你能否學著正經些?」崔軒亮啃著豬蹄,咯咯有聲,又道:「誰不正經了?你們忘了麼,那個朝鮮武官叫什麼申玉柏的,不是扔了箱金子給我麼?」

  老陳啊了一聲,立時想起了那箱金條,當時崔風憲給人殺成重傷,其後「靖海督師」白璧暇過來調停,便命申玉柏留下那箱金條,當作撫恤之用。老林大喜道:「是了!是了!確實還有那箱金子,少爺收到哪兒去了?」

  崔軒亮吸吮豬骨,吃得滿面怡然,道:「我昨晚氣壞了,想叔叔說做人要有骨氣,便拿著金子走到船舷邊,打算拋入大海。」兩名老漢顫聲道:「什麼?你……你真這樣幹了?」崔軒亮哼了一聲,左顧右盼,忽見路邊有只野狗,便蹲了下來,把手上的豬骨喂了它,道:「我才沒那麼傻呢。什麼骨氣不骨氣的,我才懶得理。這錢是叔叔用命換來的,我當然得交給嬸嬸,留給她養老。後來我便把金子藏到艙裡、好好收著啦。」他斜目瞧著兩個老頭,道:「我這般幹法,是不是又是窩囊廢了?」

  老陳大喜過望,一把抱住了他,大聲道:「不是!少爺這回不是窩囊廢!你做的再對不過啦!」崔軒亮哼道:「那你們以後還罵我不罵?」兩名老漢忙道:「不罵了、不罵了,少爺英明神武,誰還敢罵你?」都說吉人自有天相,靠著朝鮮人送來的三百兩黃金,足可換得六千三百兩龍銀,稍解燃眉之急。全船上下總算不必淪為苦力,與那「小方」爭飯吃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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