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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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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少年打著赤膊,卻還穿著條褲子,誰知裡頭藏了什麼?他無可奈何,只得依言蹦跳幾下,可這麼一來,褲袋裡頓時當當作響,竟是堆滿了東西。 老陳仰天打了個哈哈,把手一指,厲聲道:「我就曉得!臭小子,露出馬腳了吧!把口袋翻出來!讓咱們瞧上一瞧!」眾船夫捋起了袖子,虎視眈眈,人人作勢欲打,崔軒亮也是張大了嘴,顫聲道:「小哥,虧我這般信你……你……你竟然……」 那少年嘿了一聲,朝褲袋裡一掏,大聲道:「TMD瞧清楚!這是你們的東西嗎?」 眾人去看他的掌心,只見他手心裡滿滿一把銅錢,只只油膩不堪,滿是魚腥臭味,其中幾隻更已烏黑破損,不知用了多少年。 船上的銅錢全是隆慶朝新鑄,一隻只擦抹得晶亮,透著油香,自非這少年手中的爛子兒可比。老陳心下一凜,曉得錯怪了人家,當即揮了揮手,道:「好啦,你可以走啦。」 「操你娘!」那少年氣憤已極,忍不住勒住老陳的脖子,粗口狂罵道,「這便想打發我走了麼?老狗賊!畜生屁眼生出來的狗雜種!把我的工錢還給我!不然殺你全家!」老林見他嚷得激烈,忙來緩頰道:「好啦、好啦,辛苦你了,一共要多少錢?」 那少年大聲道:「一箱三錢,一共十箱,你們要給我三十文。」 老陳捂著脖子,喘道:「你要三十文?TMD,人家是一文錢三箱,你……你是三文錢一箱,敢情你老兄是黃金造的麼?」那少年臉上微微一紅,他朝崔軒亮瞧了一眼,忽又理直氣壯起來:「這是他自己答應我的!你們別想耍賴!」 眾船夫轉頭望著崔軒亮,不由長歎一聲。看自家少爺年少無知,到哪兒都給人矇騙,可別把自己賣了才好。老林懶得吵架,便道:「行了,三十文便三十文,來,這就領賞吧。」說著從口袋裡掏了大把銅錢出來,隨手算了算,已交付過去。那少年倒是小心翼翼,只低頭細細點算,確信並無短少,這才收入了口袋。 老陳冷冷地道:「小子,收了錢後,是不是該說那兩個字啊?」 「操你娘!」那少年化簡為繁,逕自吼了三個字出來,他罵人之後,隨即拔腿便跑,兀自大放狠話,「你們這幫混蛋!以後給我小心點!遇上老子,一定打死你們一兩隻!」 「臭小子!」眼見這少年翻臉如翻書,老陳心下大怒,「你有種別走!給我站住!」那少年跑得快了,霎時逃入了街中,轉眼消失不見。老陳大吼道:「混蛋!給我回來!」 「咚」的一聲,街上突然飛出石子,准准丟中了老陳的腦袋。老陳狂吼一聲,反身去找菜刀,打算來個大械鬥。老林拉住了他,笑道:「行啦,多大歲數了,還幹這些蠢事,我先去雇車吧,你們這兒候著。」 老陳怒氣衝衝,指天罵地,操爹乾娘,什麼都不知道了。老張、老黃趕忙道:「去,去,辦正事要緊,你早去早回吧。」老林答應了,便走入了街中,自去尋找雇車地方,其餘船夫無所事事,各自找了涼快地方坐下,有的哈欠,有的抖腳,人人打著盹。 崔軒亮走了過來,低聲道:「陳叔,方才是怎麼回事啊?這島上壞人很多麼?」 老陳還在火頭上,痛駡道:「少爺!你無知也得有個限度!這煙島上龍蛇混雜,什麼三教九流都來島上混飯吃,你平日再不小心些,早晚把大夥兒都賣掉!」崔軒亮皺眉道:「這煙島不是魏寬叔叔的地頭麼?哪會有什麼賊子?」 老陳氣得口不擇言,話都不會說了。老黃便道:「少爺有所不知啊,這魏島主是個看大不看小的豪傑,哪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?現下島上的治安民生,用水用糧,全歸魏夫人來管。這女人什麼事都是看小不看大,自然是越管越亂了。」 「魏夫人?」崔軒亮心頭怦地一跳,顫聲道:「等等,她……她就是思妍妹子的親娘麼?」老陳悻然道:「少爺這不是廢話麼?她是魏夫人,人家是魏小姐,她倆不是母女,難不成還是兄弟爺倆?」崔軒亮低聲道:「魏……魏夫人漂亮麼?」 老黃豎起拇指,贊道:「相傳魏夫人美若天仙,號稱東海第一大美女,少爺以後要討了魏家小姐當老婆,她便是你的娘了。」 「娘!」崔軒亮心頭大喜,便狂吼了這麼個字出來。 眾人微微一愣,不知他在高興什麼,四下路人有經過,更是疑神疑鬼,都以為自己給白罵了。老陳笑了幾聲,氣也總算消了,便拉著崔軒亮坐下,鄭重囑咐道:「少爺,現今二爺病了,好些事不能親自提點你,咱們都是他的部屬,得仔細看照你,你懂了麼?」 崔軒亮茫然道:「幹什麼啊?瞧你認真的。」老陳不去理他,逕自道:「上島之前,我吩咐你的第一件事就是關於你丈母娘的。」 「娘!」崔軒亮歡喜喊叫,便又冒出了這個字。老陳呸了一聲,道:「你別娘來娘去的,告訴你,這位魏夫人和你嬸嬸大大不同,你想裝乖扮巧討愛憐,那是找死。」 崔軒亮微微一驚,道:「怎麼?魏……魏伯母脾氣不好麼?」老陳歎道:「天下女人,哪個脾氣好了?我先跟你說,你別看魏夫人模樣白嫩嫩,嬌滴滴的,仿佛是顆玉珍珠,其實她黑得很,壓根是顆算盤珠。這也算,那也算,精明無比。加上她武功厲害,你要遇上了她,千萬別露出窩囊廢的模樣,否則咱們也甭提什麼親了,逕自打道回府便是。」 崔軒亮臉上一紅,低聲道:「陳叔……什麼叫窩囊廢的模樣?」 眾船夫低下頭去,苦苦忍笑。老陳苦歎道:「說起這個窩囊廢呢,我也不太熟。反正你記得了,咱們在島上的這幾天,定得打落門牙和血吞。不管是給小賊打了,還是給誰拐走了錢,都得自認倒楣。否則好事不出門,壞事傳千里,若給魏夫人聽說了咱們的醜事,她定會以為窩囊廢上門求親了,你想你還有希望中選麼?」 崔軒亮低聲道:「那魏叔叔呢?他……他是我爹的結拜兄弟,定會暗中幫我吧?」老陳歎道:「我已跟你說了,魏寬是個看大不看小的人。你只消還沒斷手斷腳,他是不會出面的。」 崔軒亮哭喪著臉,道:「這地方好可怕,咱們不求這門親事了,趕緊回中原吧。」老陳道:「你別自做主張。現下咱們的金字招牌,便是二爺。過幾日等他醒了,再讓他出面去找魏寬。再怎麼說,你都是當年『飛虎』崔風訓的兒子,魏島主見了你來,定是高興得什麼似的。」 崔軒亮大喜道:「真的嗎?魏伯伯會疼我麼?」老陳道:「當然,不過你若是脫了褲子滿街跑,逢得女子便叫娘,我想魏島主也會親手劈死你,替你爹爹清理門戶。」 崔軒亮聽得全身發冷,這才曉得這幾日可不能亂開玩笑,要是自己一個閃神,到時丟光叔叔的臉不說,恐怕連魏寬也要出手懲戒,那可是萬劫不復了。 正害怕間,那老林總算回來了,眾船夫急忙迎上,問道:「車呢?怎沒瞧見?」老林歎道:「方才來了幾艘南洋大船,把車子全雇走了。說要午後才有車。」聽得倒楣事一樁接著一樁,老陳罵道:「TMD!咱出海幾百趟有餘了,就屬這次最倒楣,船上可是來了什麼瘟神麼?」 聽得「瘟神」二字,眾船夫不由瞄過眼來,全數瞧向了同一人,那瘟神卻是不知覺,兀自指著遠處的涼茶棚,道:「陳叔,我想去那兒喝茶。」 老陳怒道:「喝茶?喝什麼茶?沒車便得在這兒等啊!你有點耐心成不成?」崔軒亮沒來頭又給罵了,只得嚅嚅齧齧:「那……那要是一直等不到呢?」 老林看了看天色,歎道:「那可麻煩了。這煙島午後多雷雨,若是天公不作美,咱們可得把貨搬回船上了。」崔軒亮震驚道:「什麼?又得搬了嗎?」老陳怒道:「不搬怎麼辦?把貨放在這兒洗澡麼?貨砸了,你叔叔不也跳海了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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