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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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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爾正歎道:「這就和待遇有關了。當時大內侍衛地位極高,連錦衣衛也歸他們統轄,俸祿一年有四百多兩,比得一個知縣。可『京畿大營』的兵卒卻可憐得緊,一個月拿不到十兩,也是他們心存妒忌,便愛在大內侍衛的姓名上做文章,什麼張三李四到了他們嘴裡,莫不是『張公公』、『李公公』的亂叫一氣,每回雙方狹路相逢,少不得打上一架。」 聽到此處,崔軒亮卻是憤憤不平了,想他打小白皙俊美,卻也因此給安上了難聽外號,什麼「崔公公」、「崔兔頭」,不知給侮辱了多少回。當即咬牙道:「這太缺德了,我要是魏叔叔,非得找他們算帳不可。」 聽得崔軒亮胳臂向外彎,徐爾正自是微微一奇。又道:「那魏寬是個明理的人,自知雙方之所以結怨,全是因待遇而起,自也不會和這些無知兵卒計較,反而屢次進言,盼給『京畿三大營』添俸增祿。不過皇上擔心府庫空虛,便也沒答應,事情便這麼拖下來了。直到有一年,幾名大內侍衛去了『秦淮樓』喝酒,事情便鬧出來了。」 崔軒亮忙道:「秦淮樓?那是妓院麼?」 徐爾正道:「是。『秦淮樓』仿南京風情所建,位於永定河畔,號稱『天下第一樓』,文武百官,流連忘返,往往一擲千金。」 崔軒亮聽得興起,笑道:「徐伯伯,聽您說得這般熟,您也時常光顧麼?」 徐爾正微微一窘,趕忙咳了幾聲,道:「反正那時大內侍衛俸祿極多,只消閒暇無事,便去『秦淮樓』作樂。可京畿大營的兵卒卻沒錢進門,只能買些鹵菜劣酒,蹲在永定河畔乾瞪眼。也因如此,雙方早晚要大鬧一場。」 崔軒亮奮力點頭:「沒錯!這兒天堂、那兒煉獄,是我也受不了。」 徐爾正哈哈一笑,道:「這話是啊,這兩邊人馬互存不忿,一夜裡春暖花開,幾名大內侍衛閑來無事,便又呼朋引伴,上『秦淮樓』作樂去了,剛巧不巧,那夜永定河畔也聚了一群兵卒,他們見大內侍衛左摟右抱,風光得意,心下不平,便在那兒嘻嘻哈哈,說什麼大內侍衛全都……全都淨了身,真不知去『秦淮樓』裡忙什麼,莫非是去掙錢養家不成?」 崔軒亮驚道:「說得這般難聽?那不是討打麼?」 徐爾正苦笑道:「那還要說麼?大內侍衛一聽譏諷,狂怒之下,便將他們狠狠打了一頓,這些兵卒武功不及人家,一個個頭破血流,抱頭鼠竄而去,這麼一來,便把你爹爹引了出來。」崔軒亮顫聲道:「我爹來了?他……他是去調解的麼?」 徐爾正搖頭道:「調解什麼?你爹一聽下屬來報,說御前侍衛動手打人,當下不分青紅皂白,立時召集了三百多名官兵殺上秦淮樓,把那幾個大內侍衛拖上了街,往死裡狠打。你爹爹做人又絕,竟還脫了他們的褲子,說要驗明正身,瞧瞧他們是否穢亂後宮……」 崔軒亮大驚道:「這太不該了!那……那魏叔叔還不率人來救嗎?」 徐爾正歎道:「當年永樂帝身邊,有所謂『龍帥天帥飛虎將』,這『龍帥』便是魏寬,他官職不高,其實卻是大內禁軍總帥,金吾、羽林、虎賁、府軍四衛全聽他的派令,當時他接到消息,聽說你爹爹毒打御前侍衛,自也感到煩惱,畢竟令尊是『燕山八虎』之首,武功非同小可,雙方若要大打出手,不免讓京城大起干戈。他有心求和,便準備了一千兩銀子,親來秦淮樓賠罪,盼雙方各讓一步,從此大事化小、小事化無。」 聽得魏寬如此委屈求全,崔軒亮自是連拍心口,道:「魏叔叔真了不起,那我爹怎麼說?」 徐爾正歎道:「令尊同令叔一般,同是缺口德之人。他一見魏寬頻著銀子過來賠罪,便老實不客氣的收下銀子,之後還把他訓了一頓,那魏寬低聲下氣,頻頻賠罪,好容易到了分手時,你爹爹卻又多說了兩句話,不免讓魏寬氣炸了胸膛。」 崔軒亮顫聲道:「我爹……我爹說了什麼?」徐爾正搖頭道:「這種江湖話,徐某說不來,還是讓令叔說吧。」說著瞧向崔風憲,咳了一聲,道,「震山,勞駕了。」 「行、行。」崔風憲精神一振,忙摟住了侄兒的肩頭,道:「嘿,聽好了。」他煞有介事,便湊過頭來,嘻嘻而笑,低聲道:「魏家妹子……多謝你了,下回你要嫁人的時候,記得捎個信過來,做哥哥定會包個大紅包給你……」 聽得此言,崔軒亮駭然震驚,才知叔叔平日的無聊惡行是從何而來,卻原是親爹所傳,他駭然道:「那……那魏叔叔怎麼說?」 徐爾正歎道:「魏寬是個沉穩的人,喜怒不形於色。他默默站著,待你爹爹正要揚長離去時,猛一下便從背後暗算了一掌,把你爹爹打得趴下了。眼看魏寬下手偷襲,京畿大營的弟兄們自是群情激憤,雙方人馬殺紅了眼,一路砍上了長安大街,又從長安大街追到了東直門,打得頭破血流,百姓目瞪口呆,這麼一來,便驚動了兵部尚書,他就近調出了衛戍兵馬,將雙方亂黨盡數逮捕,隨即把消息報給了皇上。」 崔軒亮顫聲道:「完了,事情可要鬧大了。」 徐爾正歎道:「可不是麼?那時皇上聽說了事情,還不信是自己的心腹鬧事,可來到刑部一看,猛見魏寬與你爹五花大綁,跪在地下,卻是大吃一驚。他急問情由,才知是魏寬背後傷人,可細查前因後果,卻是崔風訓不積口德所致。皇上氣得渾身發抖,看這兩人都是他的心腹愛將,加起來也有七十歲了,誰知卻是這般不識大體,他莫可奈何,卻也不想砍掉他倆的腦袋,只好下達了聖旨,命這兩人握手言和,從此不許再做爭鬥。」 崔軒亮松了口氣,道:「皇上真是寬宏大量,這麼一來,他倆就結成了至交吧。」 聽得此言,崔風憲竟是咧嘴乾笑,那徐爾正則是掩面嘆息,頻頻搖頭。崔軒亮愕然道:「怎麼了?我爹爹又幹了什麼好事?」 徐爾正歎道:「這回鬧事的不是你爹爹。卻是魏寬。他接了聖旨,猛一下便舉起腦袋,把令尊撞得鼻血長流,令尊哪裡會怕他,兩個武林高手便似狗咬狗一般,一路從公堂裡咬到了公堂外,又從公堂外咬到了臺階下,蔚為奇觀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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