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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「去你媽的!」崔風憲醒悟過來,暴吼道:「老子還活著呢!你們卻是急什麼?」

  眼見老闆中氣旺盛,眾夥計自是四散奔逃,大驚道:「活了!老不死又活啦!」

  好人不長命,禍害遺千年。崔風憲罵了幾聲,便自行掙扎爬起,坐到了竹椅上,兩名婢女斯斯文文,趕忙奉上了茶水,柔聲道:「二爺,請用茶。」

  适才崔風憲給這兩個丫頭一激,險些中了風,此刻自不想答理,待想要她倆退下,又覺得自己氣量狹窄,竟與小女孩較真了,反反復複間,那小茗、小秀已坐了下來,隨即擱來一張凳子,將他的雙腳搬了上去,輕輕為他捶腿。

  崔風憲咦了一聲,想他活到了六十多歲,何時有這般清福享用?正舒爽間,後頸竟又給人使勁揉了揉,忙抬起頭來,卻是侄兒來了。只見他滿面擔憂,低聲道:「叔叔,你……你還好麼?」崔風憲通體舒泰,什麼氣都消了,嘿嘿笑道:「小子,你只消管好你自己,發憤圖強,叔叔什麼都好。」崔軒亮低聲道:「那……那你別老是亂發脾氣,你要是死了,嬸嬸怎麼辦?」

  崔風憲揮手笑駡:「胡說八道,專觸黴頭。」說著拉住侄兒的手,道:「坐下,陪徐伯伯說話,長點見識。」這會這侄兒也不敢造次了,只乖乖坐在一旁,給叔叔揉肩按頸。

  徐爾正笑道:「震山,瞧你多好福氣?趕緊要令侄討房媳婦回家吧,天天有人給你敲背呢。」崔軒亮心頭怦怦直跳,自己若能把小茗、小秀一起娶回家,到時兩個給自己敲背,閒暇時再替叔叔敲腿,那就大吉大利了。正想出言打聽口風,卻聽崔風憲歎道:「大人說笑囉。這小子學文不成、練武不就的,誰肯嫁他啊?」

  徐爾正道:「什麼話,婚姻看的是緣分,常言有道:『成家立業』,先成了家,方有立業之心,武功文章自然一日千里。」他嘮嘮叨叨說了一頓,便又望向崔軒亮,道:「賢侄,聽說令叔這趟過來煙島,是專程為你提親來著的,你自己知道麼?」

  這徐爾正是個官場中人,輩分極高,此行提親若有他出面為侄兒做主,自然增色不少,崔風憲聽他提起此事,心下自是暗暗歡喜,正等著侄兒叩首謝恩,誰知這少年卻只伸手招來了小獅子,自顧自地逗弄著玩,全無一分喜意。

  少年郎陰陽怪氣,适才猛往脂粉堆裡鑽,此時聽得要提親了,卻又意興闌珊,好似不想洞房了。徐爾正微微一奇,忙道:「賢侄怎麼了?不想結這樁親事麼?」眼見侄兒遲遲不作聲,崔風憲正要提氣暴吼,卻聽侄兒低聲道:「徐伯伯,我……我有件事得問個清楚,不然……不然我就算結成了親事,這輩子都不會開心。」

  徐爾正哦了一聲,道:「賢侄有何心事,說來聽聽吧?」崔軒亮悶悶地道:「我……我這幾日翻來覆去地想,就是記不起魏家妹子的長相。」頓了頓,又道:「叔叔,我以前見過魏思妍麼?」崔風憲冷冷地道:「十年前你娘生病過世,你魏叔叔不是帶著一家老小來安徽祭拜你娘?那時魏小丫頭不還在家裡住了半個月?你都不記得了?」

  崔軒亮低聲道:「我……我還記得,可……可事情隔了好久,我只記得她左臉頰有個小酒渦,其它都想不起來了。」崔風憲罵道:「想什麼想?TMD!這天下人不就是兩隻眼睛一張嘴、外加雙手雙腳麼?難不成還能三頭六臂、狗頭生角、七個鼻孔、屁股插花……」正要源源不絕扯下去,卻聽崔軒亮吞吞吐吐地道:「叔叔,我…我不是問這個,我是說她……她現下生得好看麼?」

  聽得「好看」二字,兩名婢女相視一笑,兩個老頭則是「哦」了一聲,這才明白少年人心中所思。崔風憲罵道:「原來是問這個啊?放心、放心,放你一萬個心,魏寬的女兒包管漂亮,仿佛仙女下凡呢。」

  崔軒亮紅臉大喜,忙道:「真的麼?她……她美若天仙嗎?」崔風憲笑道:「那還用說?這魏小姐生得多美啊,她嘴大吃四方,一口咬得半個西瓜,兩條臂膀練了拔樹功,比銅人還壯,加上雙耳招風,鼠目寸光,此女當真天上罕有、地下無雙,便如八千女鬼上身,不娶可惜啊。」說著哈哈大笑,不忘朝侄兒肩膀猛拍,示意鼓勵。

  崔軒亮聽得渾身顫抖,俊臉發白,寒聲道:「叔叔,您……您和我有仇麼?這般醜怪人物,您……您還要我娶回家。」說到傷心處,正要掩面飛奔而去,卻給徐爾正攔住了,笑道:「行了,你叔叔跟你鬧著玩的。賢侄欲知魏小姐的芳容,問老夫便是了。」

  聽得徐爾正見過魏小姐,兩名婢女眨了眨眼,頗為關心。那崔軒亮更是焦急:「徐伯伯,您……您也見過魏小姐麼?」徐爾正搖頭道:「沒有。這小姑娘是在煙島生的,老夫無緣得見。」

  兩名丫環哦了一聲,崔軒亮大聲道:「那……那還說要問您?」徐爾正笑道:「賢侄啊,老夫雖未見過魏小姐,卻曾見過她的爹娘。這魏寬少年時是個美男子,妻子也是個嬌滴滴的美人兒,你想他倆夫妻生下來的寶貝女兒,還能是個醜八怪麼?」

  崔軒亮顫聲大喜:「徐伯伯,您…您是說真的麼?」徐爾正微笑道:「真的假不了、假的真不了。都說眼見為憑,你想見識魏小姐的花容月貌,等到了煙島後,不就真相大白了?」

  都說關心則亂,崔軒亮一會兒期待,一會兒疑駭,這會兒聽得魏小姐是個大美人,便又喜形於色了。一時手舞足蹈,興奮異常,便又等著往煙島沖了。那兩名美丫環則是悻悻對望,捶腿時有氣無力,懶得做虛功了。

  徐爾正微笑道:「震山,常言有道:『知己知彼,百戰百勝』,你這趟過來求親,可有什麼對手麼?」崔風憲歎道:「此事我一想就煩呢。魏寬今年六十大壽,不說中原各門各派的都來了,連琉球、東瀛、朝鮮也都有賀使前來,大夥兒假借因頭,你推我搶,弄得殺豬也似,唉……若非為了我那大哥,老子才懶得求這門親。」

  徐爾正沉吟道:「連異邦人也來了,想來是為了煙島的勢力吧?」崔風憲歎道:「這個自然。煙島地處要衝,魏寬又把此地治理得有聲有色,誰娶了他的獨生女,誰便占島為王,天下誰不撿這門便宜生意?」聽得此言,那小茗忽然撲哧一聲,掩嘴低笑,崔風憲眉頭一皺,道:「你笑什麼?」

  那小茗一邊替二爺捶腿,一邊微笑說話:「崔二爺,其實不論有多少人到島上求親,您都不必在意。想結這樁親事,您該擔心別的。」崔風憲哦了一聲,想不到這小丫環還有見地,忙道:「怎麼?我該擔心什麼?」小茗笑道:「近水樓臺先得月。」崔風憲哎呀一聲,猛拍大腿,道:「對啊!外賊易與,家賊難防!我可真老糊塗了。來來來,你還有什麼高見,一發說出來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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