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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22八王世子 | 上頁 下頁
六三


  盧雲啊了一聲,已知銀川公主便坐在窗邊,卻讓自己瞧到了。他凝視良久,始終不見窗兒開啟,自也見不到公主的身影,只能放開遠筒,低聲道:「將軍,你看楊肅觀為何要囚禁公主?可是要逼脅什麼?」滅裡搖了搖頭:「我猜楊大人也和咱們一樣,都想弄明白公主此行的打算。」

  盧雲心下一凜:「你……你是說,即使楊肅觀……也不明白她要做些什麼?」

  滅裡道:「沒錯,我猜公主定然知道些什麼,卻是連楊大人、林先生都不曉得的,所以她才會瞞著我,一面私下密會楊大人,一面給我一道密令,要我去尋唐王。」

  盧雲沈思半晌,又道:「將軍,你護送公主東渡歸來,路上也相處了幾個月,她可曾向你透露過什麼?」滅裡道:「公主口風很緊,什麼都沒透。反倒是林先生告訴了我,他說公主此番返國,當是為破解一個詛咒而來。」

  「詛……詛咒?」盧雲首次聽說此事,不免滿面詫異,滅裡又道:「參謀也當知曉,在下本是契丹人,並非回民,對鬼神之事向來半信半疑,不過我聽林先生說了,方知這詛咒真有其事,只怕涉及天朝的一個秘密,足以上震龍庭。」

  盧雲掌心出汗,低聲道:「什麼秘密?」滅裡道:「潛龍。」盧雲聞言悚然,饒他武功深湛,身子仍是一晃,險些從樹上墜落下去,滅裡眼明手快,便一把將他拉住了。

  潛龍,這名字確實如同詛咒一般,每回盧雲只消聽說了,天下必有大禍降臨。他腦中微起暈眩,低聲道:「除了……除了這個詛咒……公主還有什麼指示?」滅裡道:「她命我尋訪彼者,將一幅圖畫交給他。」盧雲點了點頭,從懷裡取出一幅圖,道:「就是你給我的這幅圖,是吧?」

  滅裡道:「是。」盧雲深深吸了口氣,低聲道:「將軍,這幅圖有些……有些玄。」滅裡道:「我曉得。這畫已有百年之久,可畫中之人卻是楊肅觀。為此我汗國武士大驚小怪,便稱楊肅觀為『易蔔劣斯』。把他當成了古蘭經裡的妖魔。」

  雪花一片一片飄降下來,兩人也不約而同靜下,盧雲遙望寶塔,只不住推敲銀川公主的用心。

  現今朝廷波譎雲詭,內有八王爭立,外有怒蒼之亂,正統皇帝卻又與楊肅觀互不對盤,此時京城便似一桶火藥般,隨時會炸開來。當此一刻,各方上下焦頭爛額,都是朝不保夕,卻只有銀川公主一人還未出手,如今看她直搗黃龍,莫非手上真還握了什麼天牌?

  女人心、海底針,想當年銀川還只是個待嫁公主,少女情懷,卻已能提得起、放得下,種種堅忍卓絕之處,盡顯無遺,如今多年歷練,城府謀略,只怕不容小覷。

  盧雲望著山林寶塔,不由又想到了顧倩兮。他輕輕歎了口氣,道:「將軍,先別說這些了,現下汗國太子已經來了,公主卻讓人扣了起來,這事你打算如何應付?」

  滅裡道:「我沒打算應付。在下這趟東渡中土,本就沒打算再回去。」盧雲吃了一驚:「你……你不想回汗國了?」滅裡道:「我是契丹人,從白山黑水而來,西域非吾故土,什麼『煞金汗』、什麼『汗國第一勇士』,在我都只是一紙虛名,隨時可以放下。」

  盧雲低聲道:「既是如此,你……你又為何留在汗國?」滅裡輕聲道:「你應該知道理由的。」聽得此言,盧雲越發感到不對勁了,低聲道:「將軍……你和我說這些事,究竟是想……」

  滅裡道:「參謀記得麼?我方才要你答應過一件事,那是什麼?」盧雲低聲道:「你……你要我做個承諾……」滅裡面露欣慰之色,道:「很好,你還記得。盧雲,為了公主日後的幸福,我希望此間事情一了,你能帶走她。」

  盧雲大吃一驚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說什麼?」滅裡道:「你別慌,先聽我把話說完。」拉住盧雲的手,示意安撫,又道:「公主利用了我,也利用了你,把我們都當成了棋子,可我全不在乎,在我的心裡面,只記了一件事。」盧雲低聲道:「什……什麼事?」

  滅裡輕輕地道:「我希望她能快活。」盧雲啊了一聲,刹那間好似大夢初醒,心道:「他……他愛著銀川公主啊……」

  其實自己早該看出來了,這帖木兒滅裡不過三十來歲,正值春秋鼎盛、大開大闔的時候,豈料他面少歡容、語多落寞,追根究底,原來他也愛上了別人的老婆。

  滅裡很苦,因為銀川不只是別人的老婆,還是皇家的媳婦,這段情已經註定了結果。

  滅裡低聲道:「盧大人,公主是個大人物,她之所以大,不是因為身分大,而是她的志向大。一生所系、心心念念,全以天下大局為重,故能動心忍性,忍人所不能忍。可我必須問你一句,當年她拋下自己一生幸福,嫁入汗國的那一刻,她對你說了什麼?」

  當年銀川西嫁離國,最後話別之人,正是盧雲,如何不知她臨別的言語?一時低下頭去,不願回話。滅裡柔聲道:「她在你面前哭了,是嗎?」

  盧雲歎了口氣,總算點了點頭,滅裡輕輕地道:「盧大人,告訴我吧,公主既已放棄了一生,那天她為什麼還哭了?」眼看盧雲默不作聲,只在那兒裝聾作啞,滅裡便道:「因為她是女人,她愛你,她卻不得不離開你,所以她哭了,您說對嗎?」盧雲喉頭乾澀,把頭垂得更低了。

  滅裡又道:「盧參謀啊……她再怎麼精明強幹、再怎麼高高在上,其實也不過就是個女人。人生就此一回、貞潔就此一身,卻要全數獻給一頭豬,落得與他共度一生。人生到此一步,只一句話差堪可比。哪句話,你知道嗎?」

  眼看盧雲又啞巴了,滅裡徑道:「麻木不仁。」

  眼看盧雲面露劇痛之色,好似被刺了一刀,滅裡卻還不放過他,又道:「盧雲,我常在想,是什麼樣的男人會眼睜睜看著女人踏入火坑,無所作為?」盧雲低聲道:「像我這樣的人。」滅裡道:「你知道就好。」

  兩人盤膝仰頭,各自眺望霧裡的紅螺塔,誰也沒說話。滅裡道:「盧大人,說正格的,北京政局如何演變,朝廷怒蒼是勝是敗,都與我無關,我心裡在乎的,只有公主一人……」盧雲打斷了說話,道:「將軍,既是如此,你為何不自己帶走她?」

  滅裡低聲道:「有些事情,勉強不來。」盧雲道:「什麼意思?」滅裡霍地抬起頭來,怒道:「聽不懂麼?她不會跟我走!這世上能帶走她的,只有你盧大人!」

  盧雲腦中「嗡」地一聲,好似讓人打了一拳。滅裡道:「盧雲,我實話告訴你,今日我若不出面求你,公主今生的命數就註定了。她當年嫁入汗國,就不會背反汗國,哪怕再恨再怨,她也會乖乖回去守著那頭豬,到得那一刻,她……她再次受了禁錮,我的心也……也永遠得不到自由……」拱了拱手,道:「在下言盡於此,剩下的事,你自己琢磨著辦吧。」言迄,縱身下樹,大踏步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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