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22八王世子 | 上頁 下頁
五四


  良久良久,皇帝總算打夠了,喘息咬牙:「王公公,你給朕聽清楚了!別的人,朕都是半信半疑,唯獨對玉瑛,朕絕無一分一毫懷疑!當年她為了助朕復辟,走遍了千山萬水,瓊武川更兩度舉事,與楊肅觀、伍定遠結盟,這樣的人不忠,還有誰忠?狗日的!你記住了嗎?」

  王公公哭道:「皇上,奴才只說錯一句話,就讓您打歪頭啦。可您上回要奴才查辦的事兒,奴才早就辦好了,您怎都不誇獎咱哪?」皇帝怒道:「朕要你查什麼?」

  王公公哭道:「上回皇上不是說了嗎?這賊老天無眼,瓊家這般忠心人家,怎麼還絕後啦,奴才一聽,這就立刻派人去查案啦。」皇帝低聲道:「絕後?等等,你……你說得是瓊翊?」

  王公公哭道:「是啊,那個最敢言、最大膽的小子,您不還誇他是天縱英才、甘羅拜相……怎麼到了正統朝,他卻早早沒了?奴才越想是越可惜,這便替您調他的卷宗來啦!您到底看不看啊?」皇帝忙道:「快把卷宗拿來,朕現下就要看!」

  腳步聲響,皇帝親自起身,急急行了過去,隨即傳來紙頁翻動聲,過不半晌,又是一聲暴吼:「這狗日的趙尚書!不是要他字寫大些?這般蠅頭小楷,要朕怎麼看?」

  這皇帝與景泰大不相同,脾氣躁烈異常,罵了幾聲,屋內紙張窸窣有聲,想來還是看了起來。過了好半天,忽聽那王公公道:「皇上,您看這兒,瓊翊死前下過詔獄哪。」

  皇帝喃喃地道:「沒錯,被關了十幾天,出來就死了……難道在獄裡被人下毒了?」咬牙罵道:「江充這狗日的……到底拿什麼罪名辦他?」紙張翻了翻,聽那王公公道:「看,都寫在這兒了,查南京宗人府少詹士瓊翊,於景泰十八年乙卯三月無故返京,懈怠政務,擅離官守……」

  「什麼?擅離官守?」皇帝大吼起來:「江充!就憑這莫須有的東西!你也敢殺朕的愛卿!日你媽!朕要親日你的屍!日你媽上下九族十八代!」

  屋裡傳來紙張撕裂聲,皇帝想必怒之極矣。盧雲伏在窗下偷聽,卻也是暗暗詫異,他雖沒見過瓊翊,卻也聽瓊芳提起過,曉得她父親是世家弟子,更兼科考出身,江充若要拿他,少說得誣個大的,怎敢拿這微不足道的罪名辦他?莫非是要逼出瓊武川,還是怎地?

  正想間,皇帝已然定了定神,反復踱步,喘道:「等等,這瓊翊到底……到底死了多久?」自行翻動了紙張,沈吟道:「景泰二十八年,歲次乙丑……」忽又道:「怪了……他……他擅離官守,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?」王公公道:「上頭寫了,查瓊翊於景泰十八年無故返京,懈怠政務……」

  腳步聲停下,皇帝沒說話了,盧雲也是微微一凜,心裡也隱隱感到怪異。

  一樁十年前的案子,一條微不足道的小罪,居然治死了開國大公的嫡孫?更可怪者,當時劉敬明明手握東廠、瓊武川也深受太后器重,二人竟都無能為力,只眼睜睜看著江充害死了他的獨子?

  一片沈寂間,在場都覺得懸疑了,猛聽皇帝大喊道:「王公公,快去查查,這案子的審官是誰?」腳步聲響,屋內傳出窸窣聲,皇帝好似親自趴到了地下,翻閱散落卷宗。

  盧雲屏氣凝神,聽得屋內衣衫拂動,皇帝站起身來,低聲道:「怎麼搞的……審官沒具名?」聽得此言,盧雲雙眼圓睜,卻也覺得荒唐了。

  這朝廷裡的刑名,首重一個卷宗,不論嚴明與否,最要緊的是審訊過程不能出錯,不單得具名,還得細寫狀文,否則案情一經追查,審官必然出事。尤其人命關天,便算是個升鬥小民,往往也能望上喊冤,鬧到五院會審、六部開堂,萬萬怠慢不得,更何況瓊翊不是別人,他是世家弟子,開國大公之後,如此驚天大案,審官怎敢不留姓名?難道不怕瓊武川告上天庭?

  沒有告,事情都過了十五年,瓊武川還是沒告。即使獨子遭逢了不白之冤,即使女兒成了皇后,瓊家還是任憑瓊翊沈冤於九泉,就是沒替他申冤。

  屋裡靜了下來,皇帝好似也陷入了沈思,過得好半晌,忽道:「極峰。」嘩地一聲,紙張全數扔了出去,聽得皇帝大聲道:「這案子是極峰親審!所以審訊時沒留姓名!」

  盧雲心下一凜,已知瓊翊的案子早已上達天聽了,又聽皇帝大吼道:「來人!」門外腳步慌張,聽那福公公慌道:「萬歲爺!奴婢在此候旨!」皇帝沈聲道:「調三法司,朕有事問他們。」福公公忙道:「是、是,奴婢這就去。」正要離去,又聽皇帝沈聲道:「慢!」

  那小福子好似跪了下來,顫聲道:「奴婢聽著。」皇帝淡淡地道:「把瓊武川找來。」小福子忙道:「是……」慢慢起身,倒退行走,聽得皇帝大吼道:「還不快去!」

  砰地一聲,那小福子絆了門檻,險些跌了一跤。那王公公待小福子走遠了,方才道:「皇上保重龍體啊,這瓊翊人都死了,您就別費神啦。」皇帝道:「這你別管,朕不在的這幾十年,稀奇古怪的事太多了,朕定要查個水落石出,該辦的就要辦、該平反的就要平反。」

  王公公細聲道:「皇上先歇歇吧,倒是奴婢上回向您提的那事兒,您考慮得如何了?」皇帝歎了口氣:「別說了,遺宮那案子,鬧得天下大亂,朕怎能再來一次?」

  聽得「遺宮」二字,盧雲微微害怕,不知皇帝又想幹些什麼?王公公道:「皇上,此一時、彼一時啊,泯王妃不肯做的事,難道玉瑛就不肯?您倆共曆患難、您還信不過她麼?」皇帝歎道:「便算她肯,朕也捨不得。」王公公低聲道:「皇上,您捨不得她,她又捨得您了?照奴婢看,您真該找個時機向她表白了,省得老是牽腸掛肚的……」

  皇帝歎了口氣:「說真的,朕走了之後,心裡最放不下的,其實也就她一個……她若願隨朕……唉……」皇帝說了一陣話,不知所云,想來也累了,聽得榻褥微響,想是躺了下來。

  盧雲早想走了,一聽皇帝躺下了,立時取出靈智送來的地圖,四下對照方位,瞧著瞧,只見竹林更深處還有幾間廂房,與祖師禪房相距百尺,更妙的是並無兵卒看守,一時心下大喜,已有脫身之策。他將折紙揣入懷中,正要邁步離開,突然間,卻又摸到懷裡那份奏章。

  這奏章是先前從天王殿撿來的,正是出自戶部主簿「餘愚山」之手,幾番送入內閣,卻都遭人退回,足見碧血丹心。如今自己與皇帝近在咫尺,再不替他呈遞,未免太過不近人情。

  正所謂「盡人事、聽天命」,朝局如此,這奏章送與不送,其實並無分別,說來也不過是聊盡人事罷了。盧雲默默嘆息,反正四下無人,便慢慢起身,看准窗鎖所在,運起掌中黏勁,聽得一聲輕響,隔物傳力,鎖勾已然脫落,便又悄悄推開了窗扉。

  窗扉一開,現出了屋內景象,只見房裡堆滿了公文卷宗,怕有一人高了,炕上一人半躺半坐,背對著自己,手上抱了只小貓,想來便是正統皇帝了。

  先前聽這皇帝滿口粗話,當是個殘暴的,豈料房中滿是文卷,想來皇帝年紀雖老,實仍勤於政事。盧雲窺望了幾眼,又想:「方才那王公公不知是何許人,倒是不能不看。」撇眼四望,屋內除了正統皇帝,卻也沒見到別人。正納悶間,突然那小貓撇眼過來,猛一見到了自己,便又「喵」地一聲,到處逃竄。

  「玉獅……」皇帝說話了:「又怎麼啦?肚子餓了?」盧雲滿身冷汗,自知身在險地,實在不能久留,便將紙袋悄悄置於窗臺,正要轉身離開,忽然那信封向前一滑,便要墜下地去,盧雲吃了一驚,趕忙半空抽手,便又將信封吸回了掌裡。

  這紙袋太寬,窗臺卻太窄,放不牢靠,若是落到了地下,難保太監掃地時不會掃走,不免要前功盡棄了。想著想,便將奏章從紙袋裡取出,正要放到窗臺上,忽然眼光一轉,只見奏章封皮空空白白,不見陳奏題要,亦不見奏臣名銜,不由大感錯愕:「這……這奏章怎麼沒署名?」

  先前那奏章始終收在紙袋裡,盧雲便也不曾細看,此刻見情狀有異,忙將奏本急翻一遍,翻到第三頁,卻見內文裡夾了一張字條,上書:「天下第一大笑話」。

  盧雲心下茫然,不知這句話有何意思?眼看字條後頭還有字,忙翻轉過來,卻又是一行小字,見是:「皇后娘娘的兒子……」

  「不姓朱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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