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22八王世子 | 上頁 下頁 |
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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盧雲張大了嘴,忙道:「來……來一壺吧。」也是怕人家反悔,急急來掏銅板,那茶博士又道:「您別忙,小店吃完了才會鈔。」說話間便為他斟上一杯熱茶,送到面前。 國之將亡,京城物價直如打劫,沒料到出城後,卻似返回了景泰朝。盧雲微微一笑,喝了口熱茶,便又斜靠椅背,目望店外飛雪,想著自己的心事。 一直以來,都以為楊顧二人是天作之合,孰料今日潛伏楊府一看,顧倩兮不單有個古怪小叔楊紹奇,還有大批缺德親戚。一場午宴,竟讓阿秀與賓客們大打出手。想到顧倩兮的淚水,盧雲微起嘆息,又想:「這楊肅觀到底在想些什麼?他真想把阿秀逐出家門了?」 阿秀是個血性的孩子,楊肅觀卻是冷酷的人,當時阿秀與載儆打架,他甫一進廳,兩造便先打五十板,最後更將阿秀趕了走。觀其言行,哪像管教十歲孩子?倒似衙門問案一般。 按那「琦小姐」所言,楊肅觀正是害死柳昂天的元兇,阿秀卻是大都督之子,兩人間藏了血海深仇,可說也奇怪,楊肅觀要真怕阿秀報仇,為何又要將他撫養長大?莫非他自知對不起柳昂天,卻想藉此贖罪? 不知道,楊肅觀始終把心思藏得極深,便如當年的復辟政變,沒到最後關頭,他絕不露一點口風。盧雲歎了口氣,正搖頭間,忽又想起了一事:「對了!怎麼倩兮說她要來見阿秀的生母?難道……難道……」心念一動,不由深深吸了口氣:「七夫人還在人世?」 當時楊府大亂,阿秀、顧倩兮相繼離家,盧雲一身不能二用,便請帥金藤起身去追阿秀,自己則假扮馬車夫,將她引上了車,一路不動聲色、暗中保護,路上卻又聽她向瓊芳提及,說要來紅螺寺見阿秀的生母,不免使盧雲大感驚疑。 阿秀的生母不是別人,正是柳昂天的小妾七夫人,那年永定河畔一場追殺,本以為她死了,可聽顧倩兮這麼一提,她卻似好端端的活在世上,尚且還住在這紅螺寺裡? 不對,七夫人若還在世,韋子壯必然知情,可昨夜與他碰了面,自己親口相詢,卻沒聽說還有誰活下來,莫非是顧倩兮說錯了,還是韋子壯瞞住了自己? 這些事不想則已,一旦追究起來,當真疑雲滿布。盧雲坐立難安,偏偏顧倩兮還未現身,自也無人可問,正悶坐間,茶博士送來了點心,卻是一碟薑餅。 昨夜至今,尚未飲食,盧雲自也餓了,當下把煩惱全拋了,只管取起餅兒,輕咬一口。 這薑餅鋪了些紫藤花,本就香氣撲鼻,加之烤得酥脆,一口咬下,贏得滿嘴清甜,別具滋味。盧雲吃得歡喜,想起這東西只花了一文錢,更是心情奇好,吃了一口、又是一口,不忘眺看窗外雪景,等候心上人駕車現身。 返京以來,以此刻最是清閒,該來的都來了,該嫁的也嫁了,想造反的全造了反、想復辟的全複了辟,天下大局已定,自己的天命也已浮現。人生至此,那也不必再費神多想什麼,總之有一天、度一天,偷得浮生半日閑。來日是死是活,吃飽再說。 窗外雪花驟降,大地一片銀白,盧雲瞧著瞧,一時忽有詩興,便道:「白雪紛紛何所似?」 今兒雪下得大,便讓盧雲想起了東晉謝安賞雪的典故。只是此刻百無聊籟,四下盡是凶漢武夫,自也不會有人湊興來答,他寥望窗外,輕聲自語:「撒鹽空中差可擬。」正要低頭喝茶,卻聽背後腳步盈盈,傳來輕柔嗓音:「未若柳絮因風起。」 盧雲吃了一驚,一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,轉頭去望,卻見店外行入了一名溫婉美女,身旁另有兩名婢女相陪,那女子見盧雲望向自己,便又含笑欠身,轉身行上了樓梯。 這幾句話出於「世說新語」,當時謝安一家賞雪,只因雪飛漫天,謝安興起遂問:「白雪紛紛何所似」,下句是謝安侄兒所對:「撒鹽空中差可擬」,粗俗破敗,毫無雅興,侄女即席而改之:「未若柳絮因風起」。 盧雲呆呆望著那美女,只見一名茶博士領著她,行入了二樓包廂,想來是有身分的女人,卻不知是何來歷?正呆看間,卻聽鄰桌有人低聲談論:「這女人就是『玉寧』吧?」 聽得「玉寧」二字,盧雲心念微動,只覺在哪兒聽過,回頭去看,說話之人目光癡癡,仍在瞧著那美女的背影。再看他桌上擱了柄劍,形制狹長,當是峨嵋之物,另一人卻是個刀客,笑道:「瞧你這多情種子,怎麼,真想當駙馬爺啦?」 那劍客嘿嘿一笑:「怎麼,我這身功夫名動西南,又沒娶妻,難道還不夠資格麼?」聽得「駙馬爺」三字,盧雲不由暗暗驚奇,想道:「這女孩兒是……是正統皇帝的女兒?」 天下皆知,正統皇帝未有子嗣,倘使這女子真是當今天子的掌上明珠,不知有幾千名隨扈跟著,哪容她來此間喝茶?正納悶間,又聽那劍客低聲道:「說正格的,這……這玉甯公主到底成親了沒?」那刀客道:「這得問西門先生,他可是包打聽。」 聽得西門二字,盧雲不由咳嗽一聲,轉頭一看,果然見到一個搖摺扇的胖子,正是那舌頭最長的西門嵩,不由暗暗苦笑:「這就叫人生何處不相逢吧?」 聽得眾人左一個「公主」、右一個「公主」,嚷個沒完,那西門嵩低聲便罵:「少在這兒癡心妄想,什麼公主不公主?單就公主兩個字,你們便叫不得。」眾人忙道:「為何如此?這……這玉甯不就是公主嗎?怎麼叫不得?」西門嵩道:「玉甯是誰的女兒?」 那劍客茫然道:「這公主不就是……不就是皇上的女兒……」西門嵩冷冷地道:「哪個皇上?」眾人啊了一聲,全都閉上了嘴,西門嵩低聲責駡:「懂了吧?景泰皇帝都貶成了郕王,她還是公主嗎?至多不過是個『郡主』罷了。」 聽得此言,盧雲雙眼大睜,暗道:「是了!玉寧!玉寧!她就是景泰皇爺的小女兒!」 盧雲想起來了,當年護駕西行,銀川公主曾親口告訴自己,她之所以出嫁番邦,正是為了保住自己的麼妹「玉甯公主」,她不忍妹子小小年紀、便要跋涉萬里、遠離故土,這才不惜以身相代,嫁入了西域汗國。 世事難料,那年銀川嫁入異邦,舉國痛惜,誰曉得後來朝廷動盪、新皇復辟,景泰受貶為親王,如此一來,原本的公主、親王、駙馬、太子,人人連降三級,卻只有銀川一人遠嫁西域,不受波及。可憐這「玉寧」逃得過這關、逃不了那關,如今恰似「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入尋常百姓家」,街上喝茶都能撞見了。 那幾名江湖人物聽了說法,總算也曉得厲害了。這公主郡主,看似一字之差,實則天差地遠,想玉甯若是公主,景泰豈不是天下正統?那三十幾年來的謀奪篡位,不也成了順理成章?是以這一聲錯喊,便等於是江充餘黨,心懷舊朝,恐怕是萬劫不復了。 那劍客歎道:「原來如此,這麼說來,這公主……」眼看眾人瞪著自己,趕忙改口:「郡主、玉寧郡主……至今都還是小姑獨處,是嗎?」西門嵩道:「她想嫁,怕也沒人敢娶哪。正統元年,皇上起意下詔,命郕王妃殉節,震動朝野……」 眾人啊了一聲,齊聲道:「疑公案!」話聲才出,便又左顧右盼,神色微見忌憚。 「疑公」者,「遺宮」也。盧雲乍聽之下,便也雙肩微動,想到了顧嗣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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