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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22八王世子 | 上頁 下頁
一七


  那老闆寒聲道:「不要錢、不要錢……服侍大爺,是小人前世修來的福份……」那大漢拍桌怒道:「看不起我麼?多少錢?」那老闆啜泣害怕:「兩……兩文錢。」

  那大漢提起湯匙,咬了幾口餛飩,一邊伸手入懷,正掏摸間,突然臉色微變,忙向阿秀道:「你……你有錢麼?」阿秀白了他一眼,冷冷地道:「方才有個傻子好大方啊,把咱的元寶送去壓驚了,現下哪來的錢?」那大漢慌道:「這可糟了……我也沒帶錢……」那老闆哽咽道:「大哥,真的不用錢……」那大漢狂怒道:「你少囉唆!我一會兒想辦法給你。」

  阿秀看不過去了,附耳便問:「大叔,你幹啥固執啊,人家都說不用錢了。」那大漢怒道:「不行就是不行!在你面前,咱定得立個好榜樣出來。」隨口吃了兩隻餛飩,道:「不說了,咱們去找銀子吧。」拉起了阿秀,便走出店外。

  寒風撲面而來,阿秀卻不覺得冷,只是怦然心動:「大叔,咱們……咱們要打劫了麼?」那大漢惱道:「你又來了。搶劫偷竊,全是犯法的。咱們得想些正經營生才是。」

  阿秀納悶道:「正經營生?」那大漢努了努嘴,把手指向街尾,阿秀凝目去看,但見滿街燈籠中,閃爍了一面招牌,上頭兩個字不認識,讀做「阿阿大銀莊」,下頭另有一個天鬥巨字,正是一個「當」。阿秀愕然道:「大叔要進當鋪?你……你身上有值錢東西麼?」

  那大漢道:「沒有。」阿秀皺眉道:「那你要當些什麼?」那大漢四下探看,忽見地下一團狗屎,黃黏微熱,狀極新鮮,不由大喜道:「有了。」阿秀愕然道:「有什麼?」

  那大漢並不多言,只管取來兩根樹枝,將狗屎小心夾起,隨即向前行去。

  當者,當也。世上第一救窮的,便是當鋪。這人生在世,什麼都有個價錢,總說「一夫當關、萬夫莫敵」,想一個人連虎牢關都能拿來「當」了,爹娘還留著做什麼?親爹三兩、親娘五兩,兄姊妻女一齊當掉,還可以多賺點利錢。也是百姓們益發領悟這些道理,「萬寶大銀莊」自是壯大興隆,天天都有人借賒典當,贖銀度日。

  「靴老爺……在下有幅字畫……想當些銀子……」方才過完年,生意便好得不成話,只見一名男子手展一幅捲軸,只在那兒細聲探問,奈何櫃檯後的「薛老爺」聽不到,唯獨桌上翹了一雙腳,高高舉起,輕輕搖晃,看那靴底髒得不成話,想來整年沒洗。

  這「薛老爺」其實不姓「薛」,這個「薛」字,是由「靴」字脫胎換骨而來,只因客人們只見過他的靴底,沒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,遂以「靴老爺」相稱,久而久之,已成渾號。

  「薛老爺、薛老爺……」那男子連喚數聲,始終不聞應答,只能拿手去推靴底,大喊道:「薛老爺!」靴底微微一震,主人翁終於睡醒了,聽得櫃檯後嗓聲尖銳:「幹什麼啊?」那男子細聲道:「我要當字畫。換些銀子用。」

  「拿來。」鐵欄杆後傳出冰冷嗓音,聽入耳中,讓人沒來由的心中一寒。

  這當鋪管事又稱「朝奉」,此本大漢官名,原稱「朝奉請」,專來安排百官朝覲事宜。八方諸侯若欲見到漢天子金面,便得過他這關。也許平日太刁難了,抑或禮品私藏多了,久而久之,便成了當鋪管事的通稱。

  那男子取出一幅捲軸,低聲道:「靴老爺瞧了,這是咱耗時三年、工筆精繪的『長江萬里圖』,雖不敢與前人名家相比,卻也是在下畢生心血所就……您……您看看能當多少錢?」

  靴老爺把那雙靴子高高翹起,從腳縫裡透出冰冷目光,看櫃檯上不只這幅「長江萬里圖」,另有數十卷字畫,層層迭迭,森然便道:「來人。」一旁行上了夥計,應道:「小的在。」

  靴老爺道:「拿桿秤來,秤秤多重。」那夥計取來桿秤,將字畫吊起,秤了一秤。靴老爺道:「一共多少斤?」那夥計朗聲道:「十斤。」欄杆後傳出算盤聲,聽得靴老爺道:「我算算,你這些東西一共十斤,差不多值得……」猛聽砰地一響,那雙靴子朝桌上重重放落,總結道:「三兩銀。」那男子忙道:「一幅三兩?」靴老爺道:「一斤三錢,十斤三兩。」

  那男子張大了嘴,沒料到自己一生心血,居然秤斤賣了,怕比豬肉還賤些,咬牙便道:「靴老爺,你欺人太甚了,這幾十幅畫是在下歷時三年、嘔血三升、竭盡才華所做……」靴老爺道:「老弟,你嘔一升血值多少錢?」那男子大哭道:「這哪能用錢算!」

  靴老爺道:「不能以錢計,那便是不值錢,你要麼趕緊當,要不早點滾,少在這兒鬧。」靴底一併,啪地聲響,四下走來了幾條大漢,冷冷地道:「帶著你的破畫滾!」

  眼看那雙靴子翹得老高,不忘左搖右擺,好似掛著一幅冷笑,那男子哭了起來,只能收拾家當,正待離開,猛聽櫃檯後一聲斷喝:「慢!」那男子大聲道:「你還想羞辱我嗎?」

  靴老爺道:「你那堆字畫裡有樣稀奇東西,可否讓我瞧瞧?」那男子大喜過望,曉得靴老爺看走了眼,忙取出「長江萬里圖」,正要雙手奉上,卻聽道:「不是這幅,你望下找。」

  那男子急急忙忙,正要取出得意大作「水仙」,靴老爺又道:「再望下找!」翻來找去,終於取出一道捲軸,霎時欄杆裡伸出一手,急急奪過,讚歎道:「無價之寶啊!」

  左右保鏢聞言驚奇,紛紛探頭來看,卻見畫紙上乾乾淨淨的,竟是空無一物?紛紛訝道:「這……這是白紙啊,怎能是無價之寶?」靴老爺歎道:「俗人們,這可不是尋常東西,看看這兒,這折痕是什麼?」眾保鏢喃喃地道:「就是些折痕了,還能是什麼?」

  「蠢才!」靴老爺憤怒了:「這是李後主的澄心堂紙啊,難道沒聽說過?」那賣畫男子一臉疑惑,眾保鏢也笑了起來:「什麼澄心堂?敢情是賣藥的?」

  這「澄心堂紙」可遇不可求,乃是南唐後主李煜所創,號稱「膚如卵膜、堅潔如玉」,天下只剩百紮,當年歐陽修得了一紮,驚喜萬分,立時拿來書寫「新唐書」,蘇東坡、黃庭堅也各藏了一紮,沒想卻重出人間了。正激動間,靴老爺忽又咦了一聲,直瞪著那幅「長江萬里圖」,顫聲道:「等等,你……你這畫工筆上色不尋常……把顏料拿來瞧瞧。」

  那男子喃喃打開畫箱,取出筆墨色料,靴老爺大駭搶過,驚道:「紫狼毫、血丹青!三十多年沒見過了!你……你是開封人,對麼?」那男子喃喃地道:「是啊,咱世居開封、祖上是道君皇帝的畫師……」靴老爺長歎一聲:「難怪了,不然你哪來這許多寶貝……唉……」低頭撥了撥算盤,道:「把這些東西當了吧,白紙一張算你三百兩,筆墨丹青另計,怎麼樣啊?」

  那男子滿面驚喜:「好、好……」他扒面撓腮,忽又瞧見自己的大作,忙道:「靴老爺,那小人這些字畫呢?該值多少錢?」靴老爺道:「一斤三錢,十斤三兩。」那男子愕然道:「一斤三錢?這……這價錢怎麼算的?」

  靴老爺道:「紙是澄心紙、筆是紫狼毫、色是血丹青,分開來都是寶貝,只可惜……」砰地一聲,靴子再次翹上了桌,痛惜萬分:「讓你畫成了一幅畫。」

  那男子駭然道:「什麼?分開來值錢,變成畫就不值錢了?」靴老爺歎道:「老弟,你是宋徽宗麼?」那男子結巴道:「不……不是……」靴老爺道:「你是黃公望麼?」那男子大聲道:「我姓周名臣字舜卿!」靴老爺淡淡地道:「這就是了,你既非宋徽宗,也非黃公望,這澄心堂紙若讓你畫成了一幅畫,你曉得叫什麼?」那男子愕然道:「叫……叫什麼……」

  「叫汙損。」靴老爺嘆息搖頭,那男子則是哇地一聲,大哭起來了,靴老爺道:「老弟,家裡還有什麼寶貝,趕緊拿來當,可別再汙損了。」

  「殺了你!」男子暴怒飛撲,卻聽砰地一聲,腦袋撞著了鐵欄杆,頓時暈了過去。靴老爺卻是一無所覺,只低頭寫著帳本,淡淡地道:「世人無知啊。」

  天下萬物,什麼都有個價錢,卻唯有才華不值錢。靴老爺打了個哈欠,霎時又是「砰」地一聲,雙腳再次高高翹起,傲然道:「下一個。」

  「娘!我肚子餓!肚子餓!」門外嚷了起來,卻是個小姑娘,只聽一名女子慌道:「娘馬上來,當了這個之後,咱們就有錢了……」櫃檯上的雙腳不耐煩了,怒吼道:「下一個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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