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22八王世子 | 上頁 下頁 |
一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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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元影搖了搖頭,道:「老爺子多心了。我華山門下,一人一把劍。穎超的劍與我、與他師父的都不同,他遲早會找到自己的路子。」瓊武川笑道:「什麼路?死路?」 瓊武川有很多面貌,在江充面前,他像個瞎子,跌跌撞撞,讓人懶得計較。在景泰皇帝跟前,他又像個傻子,天天打擺子,到了華山門人眼中,他卻又似個神算子,樣樣事都算無遺策,總之千變萬化、莫衷一是,根本就是一個戲子。 傅元影並未頂嘴,眼見桌上還擱著一碗湯藥,便端了過來,道:「老爺子,吃藥吧。」 瓊武川張開了嘴,如小孩般讓人喂了一湯匙,道:「雨楓啊,你也別總是掛記著不凡、掛記著穎超,今兒咱倆便來說說你的事吧。」傅元影皺眉道:「我?我有什麼好說的?」國丈笑道:「你曉得你像誰嗎?」 傅元影無心回話,提起湯勺,正要再喂,卻聽瓊武川道:「你像楊肅觀。」 傅元影微微一愣,手上湯匙微微一晃,險些濺了出來。瓊武川握住他的手,微微摩挲,道:「雨楓啊,你可知我為何把你比成楊肅觀?」傅元影搖了搖頭,示意不知,瓊武川呵呵笑道:「你可曉得朝廷若是少了伍定遠,會怎麼地?」傅元影道:「兵凶戰危,勢若危卵。」 瓊武川狡黠一笑:「那咱們現下有了伍定遠,就不兵凶戰危,勢若危卵了嗎?」 國丈所言不錯,伍定遠早已受了朝廷重用,可前線如火、京師被圍,仍舊是天下大亂,說來伍定遠便似一帖臭郎中的老藥,延得了命,卻斷不了根。傅元影推測話意,沈吟道:「那照老爺子的意思,咱們這朝廷若是少了楊大人……」 「即刻便要……」瓊武川握住那塊鐵牌,咬牙道:「覆亡。」話到嘴邊,突又猛烈嗆咳,湯藥都嘔了出來,傅元影忙沿國丈的背心撫了撫,咳嗽立緩,便又取出布巾,替他擦拭嘴角。 瓊武川淡淡幾句話,卻也點出了傅元影的身價。華山有了甯不凡,能夠威震天下,有了呂應裳,可以添光增彩,可沒了傅元影,華山卻有立即傾倒之虞。 「懂了吧,雨楓。」瓊武川喘過了氣,便又嘶啞道:「你……才是華山真正的大掌櫃啊。」 傅元影默默聽著,忽道:「老爺子過獎了,雨楓沒這個本事。」瓊武川笑道:「別介啊、雨楓,你可知瓊某活到了八十歲,靠的是什麼嗎?」傅元影道:「老爺子靠的是神機妙算。」瓊武川戟指笑駡:「違心之論。要說神機妙算,我哪算得過劉敬?」傅元影道:「那老爺子靠的是什麼?」 瓊武川嘿嘿笑道:「我善觀人身上的『氣』。」傅元影蹙眉道:「氣?您指的內力,還是……」 瓊武川傲然道:「氣!就是霸氣、英氣、秀氣、才氣,還有吾善養的浩然正氣。」傅元影點了點頭,瞧向床邊那塊「鎮國鐵衛之令」,頷首道:「這個正氣,老爺子養的真是太充足了。」 「他媽的!」瓊武川把手一揮,弄翻了茶碗,罵道:「都到了今天,你還是反對我投入客棧嗎?」傅元影欠身道:「雨楓不敢,老爺子向來神機妙算,做事自有道哩,何勞旁人過問?」 瓊武川惱道:「是,咱們都是龜孫子,最沒出息……可雨楓啊,你到底有沒想過,似我這般膽小之人……那年復辟大戰,卻為何把身家性命都賭在楊肅觀身上?」 眼看國丈打翻了湯碗,弄得滿身是藥,又髒又黏,傅元影只得一邊替他擦拭,一邊道:「老爺子很看重楊大人的幹才,對嗎?」瓊武川斜目冷笑:「笑話。當年他不過是個小小兵部郎中,與我素無深交,我哪知他有何干才?」 傅元影微微一凜,也知國丈這話說到要緊處了,當年劉敬舉事之時,手握東廠,連結內外,來勢洶洶,瓊武川卻躲得不見蹤影。到了楊肅觀決心復辟時,不僅早被開革為民,尚且無兵無權,聲勢全不能與劉敬相比。卻不知瓊武川何以拒絕了劉敬,卻選擇與楊肅觀聯手? 瓊武川喘了口氣,慢慢掙扎起身:「很奇怪吧……劉敬和我是多年交情,可他舉事之時,我卻嚇得噤若寒蟬,好似成了一隻縮頭烏龜,就怕擔上干係……」傅元影找了一件乾淨內衫,隨口道:「老爺子,風險是娘娘擔著。要是出了事,砍的是她的頭,傷不到您一根寒毛。」 瓊武川大怒道:「你說什麼?」把內衫搶了過來,拋到了地下,暴吼道:「混蛋東西!昨晚芳兒罵我的那些話,你都聽到了?」傅元影道:「老爺子,您方才不還說我像楊大人?怎麼這會兒又是混蛋了?」 「混蛋……」瓊武川眼中現出一絲惱怒,一拳便望傅元影身上打去。砰地一聲,「雨楓先生」肩頭略沈,便卸下了氣力,隨即撿起地下的內衫,替國丈換上。 國丈像個孩子,打過了人,氣也消解了幾分,又道:「雨楓,說正格的,你和楊大人熟麼?」傅元影道:「當朝五輔,天絕傳人,我是久仰大名了。」 瓊武川道:「你第一回見到他時,想到了什麼?」傅元影道:「面帶城府,語無真心。」瓊武川輕蔑一笑:「那你只看到了皮相。」傅元影哦了一聲:「那老爺子看到了什麼?」瓊武川道:「我見到了他身上的『氣』。」傅元影笑了笑:「老爺子是驚歎于楊大人身上的『秀氣』,是嗎?」 「放你媽的屁!」瓊武川脫下了衣服,說話更粗了,大聲道:「秀氣?什麼秀氣?我女色尚且不愛,還愛什麼男色?」傅元影微笑道:「那倒是。老爺子清心寡欲,天下罕見。」 「譏諷我是吧?」瓊武川火大了,正要再次出拳打人,卻聽傅元影道:「老爺子,手舉高。」拉住了國丈的手,帶他穿過了袖子,瓊武川咒駡幾聲,任他替自己穿衣,嘴中卻吼道:「聽好了!瓊某生於永樂年間,經五朝四帝,看盡天下風流人物,卻沒一個人能像楊肅觀那樣……」頓了頓,話聲轉為低沈:「生具南面之氣。」 子曰:「雍也可使南面」,南面之氣,亦即王者之氣也,傅元影微起錯愕,隨即搖了搖頭,釋然一笑:「老爺子,雨楓倒不知您還善於看相。」 瓊武川搖頭道:「雨楓,你不是官場中人,自不信讖緯的道理。可咱們這些朝廷裡打滾的,最信者三,一是命、一是運、一是氣!幾十年下來,潮起潮落,教你不信也難。」 傅元影不置可否,含笑又道:「那照老爺子看來,楊大人的面相有何特異之處?」瓊武川深深歎了口氣,道:「記得是景泰三十三年吧……那年楊肅觀打了個敗仗,到了奉天門前,那時我也剛好路過,猛一見到他,突然被他嚇了一大跳,險些滑了一大跤……」 傅元影皺眉道:「滑了一跤?怎會如此?」瓊武川喘息道:「這我也說不上來,我只記得那天他背對著奉天門,凝望北京,那一刻,我突然覺得似曾相識,便在心裡直喊,對!這就是南面之相……我見過的……」 傅元影越聽越是不解,皺眉道:「老爺子的意思是……那時的楊大人看起來很面熟麼?」 瓊武川低聲道:「這我說不清楚……反正那一幕就是似曾相識,好像在哪兒見過……自那之後,我便知道他絕非池中之物,早晚能飛騰人間……」 這話玄之又玄,傅元影自然聽不懂,他推測半晌,忽道:「是了,這是因為他長得像他父親楊遠,所以站在奉天門前,猛一下便讓您誤認了,是嗎?」瓊武川搖頭道:「不是。楊遠身上沒有他那種氣。」傅元影道:「您的意思是說,他父子倆長得不像?」 瓊武川道:「說不像,那也不算,這楊家父子都是白麵斯文,也算有幾分神似。可不知為何,他老子就沒那個氣,不似他這大兒子楊肅觀,讓我越看越覺得膽戰心驚……」 傅元影越聽越糊塗,便道:「老爺子,我這樣問吧,您初見楊大人時,他那時多大歲數?」瓊武川道:「那年他剛從少林寺還俗,年方十八。」傅元影道:「那時您便覺得他有『王氣』麼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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