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20保衛京城 | 上頁 下頁 |
九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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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久良久,琦小姐微笑道:「盧大人,『楊太師計圍萬福樓,狀元郎巧遇故人子』,這場好戲演的可還行麼?」盧雲啊了一聲,他顫抖著雙手,從懷裡取出了一張戲票,上書「萬福樓裡,戲如人生」。他深深吸了口氣,道:「這……這是你給我的?」 「沒錯。」琦小姐伸出素手,接過了盧雲手中的戲票,微笑道:「今夜這場好戲,便是我具名邀約的。」盧雲深深吸了口氣,道:「我……我方才在內城見到一位姑娘,在城頭上接應崇卿,可就是你麼?」琦小姐點了點頭:「就是我。」 盧雲終於曉得事情的來龍去脈了。看「魔刀」為何會給藏在萬福樓中,為何那幫夥計要款待自己,原來義勇人的首領便是萬福樓的台柱「琦小姐」。想來她在戲臺上瞧見了自己,這才千方百計引得自己過來。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,凝目打量面前的「琦小姐」,只見她疊腿側坐,雙手放在膝上,側面望去,那膚色當真白膩之至,不過略施腮紅,便顯得桃顏李笑,一雙鳳眼尤其動人。她垂首望地,不願正面來看盧雲,顯得甚是矜持。她見盧雲始終瞧著自己,不禁掩住了嘴,噗嗤一聲,笑了出來:「盧大人,你第一回見到顧小姐,也是這般死盯不放麼?」 此話一說,饒那盧雲百年學究,卻也不免咳了一聲,趕忙轉頭過去,不敢再看。一旁帖木兒滅裡終究是個男人,竟不知「非禮勿視」的道理,只管瞧得呆了。那琦小姐笑了一笑,便取來了一幅薄紗,將自己的麗色遮住了。 這位「琦小姐」不只漂亮,更似懂得世間男子的心思,該羞的時候羞,該逗的時候逗,當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,一舉一動都能讓男人目不轉睛。這份風韻神采、嫵媚風姿,便算顧倩兮、銀川、豔婷等出嫁婦人也有所不及,何況年輕莽撞如瓊芳、娟兒之流? 眼看盧雲眉心緊鎖,一臉沉默,那琦小姐道:「盧大人,你不要愁眉苦臉的,我這兒有一樣東西給你,希望你看了之後,能夠高興些。」盧雲低聲道:「什麼……什麼東西?」琦小姐道:「你用性命換回來的東西。」說著轉過身去,抱起了一樣東西,交給了盧雲。 盧雲呆呆看著,只見自己的懷裡多了一個小孩。他約莫十歲年紀,膚色頗黑,身穿棉襖,正自閉雙眼,呼呼大睡,好似給人點了昏睡穴。盧雲大為驚訝,道:「這……這孩子是……」 琦小姐道:「這孩子姓楊。他稱顧倩兮做娘。」盧雲啊了一聲,已知自己懷裡的男童不是別人,正是顧倩兮的兒子。 十年枕邊相伴,楊顧兩人生兒育女,已然永遠拆不散了。盧雲看著那孩子,一時老淚縱橫,點點而下。「琦小姐」笑了笑,輕聲道:「盧大人,請你仔細瞧瞧這孩子,再做傷心不遲。」 淚眼朦朧間,依稀可見那孩子額上綁著一條鍛帶,其上有玉珮,遮住了眉心。琦小姐道:「盧大人,這孩子從小到大,額上總是帶著這塊玉珮,你曉得為什麼?」 盧雲啊了一聲,身不由主的發起抖來了。「琦小姐」微微一笑,伸出素手,緩緩解開了那孩子額上的鍛帶,赫然之間,便已露出他額頭上的那道疤痕。 小小的傷印,色做粉紅,那是嬰兒時受的傷,宛如神佛賜下的一隻天眼,正正鑲於眉心之中。 琦小姐道:「十年前,顧府門前給人擱來了一隻小小竹籃,以及一柄無主寶劍。那籃裡睡了個嬰孩,身旁放了一封信,說明了嬰兒與寶劍的來歷。顧倩兮讀罷之後,從此便將這孩子留在身邊,將他撫養長大,即便她嫁為人婦,這孩子還是跟他形影不離。」 盧雲熱淚盈眶,驀地雙腿一軟,竟已跪倒下來,好似要向琦小姐叩首一般。琦小姐輕輕地道:「盧大人,你不必向誰來致謝。旁人不知也就罷了,然則你我心知肚明……十年前你捨下了狀元頂戴、大好前程,不惜以一命換一命,救下這無人聞問的小孤兒……」她拿起來那男童的手,合掌敬拜:「盧雲,放眼天下英雄,獨你一人擔得起『大俠』二字。」 正統十一年正月十六,最後的旅程結束了,在眾人的注視下,盧大俠淚水盈眶,他抱緊了懷中的阿秀,滾落了兩行熱淚。 一片靜默中,盧雲緊抱阿秀,已是泣不成聲。琦小姐慢慢取起了一物,柔聲道:「盧大俠,這是你的東西麼?」盧雲慢慢擦拭淚水,只見腳邊擱來了一柄劍,劍鞘宛如黑木,毫無雕刻花紋,頗見樸素,正是自己年輕時的佩劍「雲夢澤」。 乍見了當年的佩劍,盧雲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,道:「你……你是要我去做刺客……」琦小姐柔聲道:「你不必擔心。這是你的東西,我只是讓它物歸原主,沒人會因此要你承諾些什麼。」 十年前怒蒼山頂割袍斷義、白水河畔決一死戰,這柄劍一直緊緊追隨盧雲,陪著主人渡過一切苦難。如今十年闊別,長劍依然如故,盧雲卻已道貫天地,承繼了「劍神」道號。他若肯再次執起自己的寶劍,天下局面必然改觀。 四下一片悄然,人人屏氣凝神,就怕盧雲不肯接。琦小姐卻不多勸,只管雙手奉起了長劍,靜候盧雲來拿。 良久良久,只見盧大俠顫抖踟躕,他慢慢張開手掌,終於還是將長劍緊握在手。 眼見盧雲接下了劍,琦小姐點了點頭,立時返身回到了幕後。眾漢子便又走了上來,替她架起了簾幕,將兩邊再次隔開了。 「今夜良晤,十分盡興。」簾幕後傳來柔聲說話:「盧大俠,劍與嬰孩,都已物歸原主,我心裡很是欣慰。」說著拍了拍手,道:「韋先生,勞煩你替我送客。」盧雲微微一愣:「我……我可以走了麼?」琦小姐露出了女子本貌,言語竟也大方起來了,聽她打趣道:「當然。不然我還留你下來聽戲麼?」盧雲看著懷裡的阿秀,喃喃地道:「那……那這孩子……」 琦小姐淡淡地道:「這孩子是你用命換回來的。他要去哪兒,由你安排。」盧雲愕然道:「什麼意思?」琦小姐道:「你可以把他送回楊家,你也可以帶著他浪跡天涯。舉世之中,沒人比你有資格決定他的命運。」 這「琦小姐」實在厲害,她的每一句話都敲重了盧雲的心事。他當然曉得琦小姐的用意,也明白她故意少說了一個人,那個人……盧雲一直想帶走的人…… 逝者不可諫,來者猶可追,簾幕後的影子轉了過去,不再多說。眼看盧雲呆呆出神,韋子壯便拍了拍他的肩頭,道:「走吧,出去再說。」眼看胡正堂還躺在地下,韋子壯便將之抱起,朗聲道:「靈智方丈,滅裡將軍,咱們也一塊兒走吧。」 眾漢子躬身肅客,靈智、滅裡二人便也站了起來,盧雲呆呆抱著阿秀,隨韋子壯走了。他行了幾步,猛地回過頭來,大聲道:「等等!你……你說那天下最後一卦,註定應驗在我身上?」 簾幕後的倩影笑了笑,道:「盧雲,咱們來打個賭吧,等你爬出水井,回到人間,你立時會接下我的請托。」盧雲心下一凜,道:「何以見得?」 「去你媽的狗雜碎……」琦小姐淡然道:「少說兩句不嫌吵。」盧雲愣住了,不知她好好一個女人家,何以口出惡言、辱駡自己?一旁滅裡聽的此言,卻是面色大變,不自禁倒退了一步。韋子壯清了清嗓子,大聲道:「好啦!大夥兒少說兩句,快快走啦!」 眾人不再多說,當下由韋子壯帶路,一路將盧雲、靈智、滅裡等人引了出去。只是這回並非原路歸返,而是另尋乾涸水道來走。那地下水道密密麻麻,轉了一條又是一條,忽然間,面前光芒微弱,地下映出一個圓濛濛的光影,想來出口便在那兒了。兩人臨別在即,盧雲回首望向韋子壯,不由滿是感慨。本想重遇故人,當得良晤,豈料昨夜風風雨雨,卻又是這麼一個廝殺局面?韋子壯拍了拍他,示做安撫,道:「從這兒上去,便是城內,你們快走吧。」盧雲道:「韋大哥,你不和我一起上去嗎?」 韋子壯搖了搖頭,道:「我上去做什麼?」天光映照,那張火焚的醜臉倍加駭人。盧雲心下一醒,已知他早已見不得人了。二人仰望井口光芒,盡皆默然,盧雲低聲道:「韋大哥,那天……那天船上失火,還有別人活下來嗎?」 韋子壯歎了口氣,欲言又止間,便道:「你趕緊上去吧。你一會兒找個地方,好好睡上一覺,把道理想通了再說。」說著便將胡正堂交給了滅裡,示意眾人上去。 那靈智方丈武功何其之高,手掌貼牆,腳上一個發力,登時上升丈許,幾個縱躍後,便已離開了水井,隨即拋下了繩索。盧雲與滅裡並不賣弄武藝,只老老實實緣繩而上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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