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9王者之上 | 上頁 下頁 |
六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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盧雲這輩子冷冷清清,每逢熱鬧地方,定然如此下場。也是想改一改運氣,這會兒便又奮發向上,一路擠回了人堆,拼到了夥計面前,道:「小哥,買張票。」 「昨晚就賣完了!下回請早!」夥計一臉沒好氣,自管提聲呐喊:「下一個、下一個!」眼見沒票了,盧雲無可奈何,自知此生絕無半件好事,正要轉頭離去,肩膀卻給人拍了拍,只見一名中年男子挨了過來,笑道:「爺,沒票麼?我這兒有。」盧雲見運氣來了,自是大喜頷首:「好,快給來一張!」 那中年男子微笑舉手,豎起了兩根指頭,盧雲心下更喜:「這萬福樓果然不俗,一張票才兩文錢。」忙掏出了兩個銅板,放到那人手上,正要去拿戲票,卻聽「咳」地一長聲,那人兀自比著兩根手指,只在斜瞄著自己。盧雲心下一醒,想道:「原來這戲票值得二十文,那可坑人了。」想自己賣面一碗不過兩文錢,如今到了京城,連半張戲票也換不到。他一邊暗歎物價飛漲,一邊從懷裡掏出滿滿一把銅錢,細細算給了人家。 二十文錢付出,正等著拿票,那人卻把怪眼一翻,「嘿」地一響,怒道:「客倌!這張票要二十兩銀子,你到底懂不懂規炬啊?」 「什麼?」盧雲大吃一驚,顫聲道:「一張票居然要二十兩?你……你這不是坑殺人麼?」那人氣往上沖,大怒道:「坑誰殺誰了?我這戲票費了多大功夫了買來的,你要不買,還怕沒人要麼?」說著朝四周幾聲吆喝:「賣票!賣票!有人要麼?」喊聲一出,立時便湧上了一堆人,自在那兒還價。 盧雲呆呆看著,自知沒能耐過去討價,看來還是看不到戲了。可今晚排了這許久的隊,若要狼狽離去,卻又不想。滿心煩亂問,忽然心念一動,想起自己還有一樣法寶,霎時沖向戲樓門口,直闖小夥計面前。眼見小夥計皺著眉頭攔路,盧雲當場大喝一聲,便從懷裡掏出一封信,高舉示眾,朗聲道:「看清楚!這是什麼?」 「靈吾玄志」四個字來了,這四個字曾在永定門驚嚇宮差,也曾經幫盧雲買到一頂便宜大氈,花不到十文錢,如此管用東西,定也能當戲票。果不其然,只見那小夥計一臉駭然,震驚道: 「客倌……你……你想幹啥?」盧雲拍了拍他的肩頭,淡然道:「謝謝。」說著直挺挺走進了戲樓,不忘抱拳致意。那小夥計見盧雲一臉的理所當然,不由得滿面茫然,便問身旁同伴道:「他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?可是聖旨麼?」 聖旨駕到,背後果然有人大呼小叫,飛身而追,八成是要叩見聖上了。盧雲消失在人海中,一邊暗歎楊肅觀的神通廣大,一邊不忘告誡自己,今夜權此借用一回,情非得已,下不為例。 「好啊!」盧雲才走入堂中,便給嚇了一跳,耳聽四下如雷暴喊傳出。他微微一愣,凝目去看周遭景象,這才見到自己身處一座天井之中,正前方偌大一座戲臺,另三方全是看臺,搭到了五層之高,各樓欄杆邊兒站的全是人,當真是高朋滿座。 盧雲十年不在京城,自不知萬福樓盛況空前,逢得上演整出戲碼,如「長生殿」、「玉免記」,五層戲樓裡必定一座難求,有錢還買不到戲票。若非今夜僅是唱幾出摺子,怕連進都進下來了。 盧雲擠在一樓人群裡,已是寸步難行,他抬頭去看樓上,已見海棠、翠杉等九華少女坐在二樓,自在那兒閒話,先前見到的那名青年劍客卻已不知去向。盧雲想要找個地方來坐,奈何四下鬧哄哄地,跑堂的、喝彩的、飲酒的、上菜的,人來人往,竟是座無虛席。忽見戲臺斜邊兒還有個立位,地處偏僻,想來是給斜眼病人看戲用的,無可奈何之中,便慢慢擠了過去,靠牆站好。 正休息間,忽聽台前傳來擊掌聲,戲樓上原本鬧哄哄的,此時全靜了下來,聽得一名男於行上臺來,朗聲道:「步步嬌。」 笛聲飄揚,樂師奏起了管弦。這「步步嬌」乃是遊園驚夢的一折,說得是小姐杜麗娘出場的故事。只是盧雲過去人在北方,聲腔又是十年一變,過去自沒聽過這等新戲,一時心不在焉,只管閉目養神。卻在此時,戲臺上腳步輕響,一名女子從幕後轉出。她背向台下,輕聲歎曰:「好……天氣……」 優妓開口說白,盧雲原本渾不在意,待聽臺上嗓音帶了濃濃的揚州腔,赫然與顧倩兮的口音極為神似。他心下一動,趕忙抬起頭來,凝視著戲臺上的一舉一動。 天下男子人人有其罩門,盧雲也不例外,舉凡女子與顧倩兮沾邊帶故,便能讓他留心上神。正全神貫注中,但覺四下也是萬籟俱寂,戲樓從上到下數百人屏了氣、凝了神,只在瞧望臺上的一名女子。 臺上的女人悄立不動,她背對萬福樓裡數百雙眼睛,雖然瞧不到長相,可單憑背影瞧來,便讓人覺得她十分秀氣苗條,定是個相當姿容的美人兒。 笛聲飄揚,樂師奏起了管弦,臺上女子微微屈膝,揚起雲袖,露出了玉白的指尖,慢慢她的上半身微微左傾、微微向下……陡然間玉袖一偏轉,便將臉蛋兒回了過來。 「好啊!」四下采聲大作,各樓層賓客擊節叫奵,銀票拋得更凶了,聽那女子提聲唱: 嫋晴絲,吹來閒庭院,搖漾春如線。 停半晌,整花鈿,沒揣菱花,偷人半面, 迤逗的彩雲偏。 「好啊!」全場又爆出了一聲喊,上上下下喝彩不斷,連盧雲也跟著大力鼓掌了。 臺上那女子樣貌如何,兩邊距離遙遠,盧雲自也道不明白。只是她的嗓音有種天生風流,三分嗲、七分懶,一聲一字悠悠漫漫,不必一分造假做作,便已讓人心生嚮往。尤其是她的眼神極為靈動,稍梢幾個轉身挪步,便已贏得一身是戲。此時此刻,不只盧雲看得入神,全場賓客都忘情了,連樓上的海棠、明梅等少女也都紅了雙頰,想來是被臺上的絕代佳人所吸引,竟是久久說不出話來。 台下喧擾,臺上卻是渾然不覺。那女子只管隨笙弦旋律回身而舞,看她身段雍容,從足尖到發稍,樣樣都透著嫵媚,更讓滿樓賓客沉迷陶醉。眼見那女子舞姿如此曼妙,盧雲自也暗暗驚奇。他過去雖不愛看雜劇,卻也曉得昔日劇是劇、曲是曲,如此歌舞演藝合而為一的本事,卻是前所末聞,也難怪萬福樓如此廣受歡迎,想來近年來戲曲蓬勃創新,早巳走出了雜劇科白的格局。 盧雲看得好專注,便將大氈解了下來,露出了俊臉,另還朝台前擠了幾步。那女子本在臺上輕盈慢舞,忽然問目光回轉,猛一瞧到了台下的盧雲,不知怎地,竟爾掩袖驚呼。跟著又見盧雲目瞪口呆,霎時忍俊不禁,居然掩嘴低頭,吃吃地笑了出來。 歌舞從中斷絕,全場都是為之一愣,盧雲更是滿心驚訝,不知那女子為何朝著自己猛笑,莫非認得自己不成?他左顧右盼,待見四周王孫公子雙眼發直,一個個對著臺上美女傻笑,料知是自己會錯意了,忙又將大氈戴了回來,以免有礙觀瞻。 正咳嗽間,那女子總算也已定下心神,她回身而舞,再次曼聲高唱: 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吳是天然? 恰三春好處無人見, 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,則怕得羞花閉月花愁顫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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