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9王者之上 | 上頁 下頁
六三


  §第七章 閑來無事不從容

  「慘了……」盧大老闆眯著笑眼,低頭這樣想著慘事:「面擔忘了拿……」自己太率性了,布莊裡走得倉促,居然忘了把面擔扛走。這可怎麼辦呢?沒了面擔,便得一路行乞回山東,千里路,萬尺爬,大食嗟來食,屆時醜聞傳回老家,不免愧對九天上的列祖列宗,連孔老夫子也要把自己掃地出門,不許自己再丟孔門儒生的臉。

  讀了這麼多聖賢書,怎能做乞丐呢?因而所以,必也當然……自己定得想法子把面擔弄回來,至於是否會再次撞見了「她」,那就聽天由命了。

  忽然間,盧老闆哈哈笑了起來,只想痛飲一壺烈酒,便興沖沖在街上奔跑起來。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,他一裡又一裡路經過,沿著舊時回憶去走,不多時,果然來了一處熱鬧地方,正是北京最緊華的「城南天橋」。

  這天橋自古便是北京的遊藝園,城裡雜耍演藝、南昆北曲,全在此地聚集。盧雲四下瞧望,只見此時早過了子時,已在元宵下半夜,可此地卻是越晚越熱鬧,街上沽酒賣茶的、射虎猜謎的,早已擠滿了大街,望之洋洋喜氣,竟不減景泰當年的景趣。

  方今十年大戰,前線軍情吃緊,打得血肉橫飛,沒想京城百姓年照過、酒照喝,仍是這幅太平歌舞的氣象。盧雲多年沒來天橋,自也沒心思多想什麼,便去尋找合適地方飲酒。

  時光匆匆,舊店鋪全不見了,也不知是改了店名,抑或是關門大吉。正感慨間,忽見一面牆上張貼大紅榜,其上高懸文字,題榜曰:「算命不求人」。

  算命不求人,那是要求誰呢?盧雲微微一奇,便行了過去,就著紅榜來瞧,只見上頭寫道:「天罡祖師吳半仙造惠世人,秤骨神術密法公開,君以年月時日四柱合算,當知命身榮枯。」

  盧雲啊了一聲:心道:「這是八字秤重。」

  世上相命之法千奇百怪,有看手相的、面相的,更有推八字、算四柱的,可說琳琅滿目,其中尤以八字秤骨最為知名,總說某年某月值多少銀,某日某時又值多少,年月時日四柱加總後,便得種種福凶,什麼「八字輕,專遇鬼」,或說「命字重,精神爽」,總之說不盡說,惹人發噱。

  子不語怪力亂神,又曰「不知生、焉知死」,便是勉勵君子自強,莫要沉迷於命理術數。盧雲低頭來瞧榜文,見都是些推命詩詞,又是什麼「加官晉爵、娶妻生產」,又是什麼「橫發橫破、富貴難久」。盧雲搖頭一笑:心道:「我要是年輕十歲,或還來看它一看,可現下行屍走肉,便算讓我做到了宰輔,卻又有何滋味?」

  一個人到了盧雲這個境界,那是什麼都不缺了。鬼門關闖了,狀元夢也做了,明朝路邊橫死,也不過黃土覆面,連送終灑淚的都缺。就是這樣,什麼都缺,那就什麼都不缺了。盧雲哈哈大笑,狀極瀟灑,想那人生數十寒暑,不如一碗水酒香甜。他一臉閒適,正要去尋飲酒地方,驟然問心念一動,卻又讓他怔怔垂下頭來,臉上現出了溫柔神色。

  此生了無牽掛,什麼事情都不在乎了,可唯一縈懷的……也只剩她了。盧雲撇望紅榜,想起了顧倩兮的後半生幸福,已是思緒如潮。

  倩兮已經嫁了,她的丈夫高官重爵,正是那神通廣大的楊肅觀。照理她得婿如此,後半輩子必是衣食無缺,可人生不光是填飽肚子,婆媳相待如何,夫婦恩愛如何,樣樣都干係日子能否快活。盧雲深深吸了口氣:心道:「怎麼辦?倘使倩兮有何心事,我要不要為她辦到?」

  現下的盧雲可不是當日的吳下阿蒙了,自從撿到卓淩昭的劍譜之後,他的武功一日千里,離水瀑以來更是屢番小試身手,早已信心大增,自知這世上能難倒他的事並不多。可話說回來,能難倒楊肅觀的事更少。

  天絕愛徒、豈同等閒,楊肅觀武功即便不及業師,恐怕也差不到哪去,更何況人家有權有勢,自己卻是一介白丁,他的妻子若有什麼心事,何須外人越徂代庖?

  外人……確實如此,十年來倩兮與他同床共枕,兩人不知有多麼親密體貼?哪裡容得下一個外人攪和?

  想起紅螺寺前的情景,盧雲心頭一痛,好似給重重打了一拳。看那時楊家滿門其樂融融,顧倩兮還牽著孩子,與丈夫有說有笑,人家明明幸福之至,她又哪裡有什麼心事了?到時大家見面了,她若早已忘了自己,那是如何?她若還戀著自己,那又是如何?要她拋家棄子,與一個行屍走肉的男人浪跡天涯,這就是為她著想麼?

  深深的一口嘆息,這些事不想則已,樣樣都能讓自己垮下。盧雲微微苦笑,他慢慢從懷裡取出一封信,看著「靈吾玄志」四個字,心裡不知作何滋味。

  應該走了……不要再胡鬧了……事情都過了那麼久了,連哭都不必哭了。盧雲歎了口氣,正要掉頭離去,可驟然間心念一動,想起早已逝去的顧嗣源,霎時間胸中豪氣陡生:「罷了!罷了!倩兮沒嫁我,又如何?她不愛我了,卻又怎地?盧某既已真心愛她,便不必她來愛我。念在昔日的朝朝暮暮,便算明朝為她一死,亦是一刀橫過,圖個痛快了結!」

  哈哈!哈哈!盧雲仰頭大笑:心中既是酸楚,又是痛快,也許……這就是他根本不想回來北京的原因。他早就知道了,回來了,就會死……把自己弄死……

  「管他的!」大半夜裡,早已退隱的盧雲怪叫一聲,滿心激憤中,哪管什麼性命死活,霎時急急奔到紅榜前,等著替顧倩兮算命。

  「甲辰」、「乙巳」、「丙午」……榜上密密麻麻的寫著蠅頭小楷,料來都是生年干支。盧雲目光如電,一眼便找到廠「己亥」:心道:「我是景泰二年已亥生,看這上頭文字,這一年當值七錢,那倩兮呢?她是哪年生的?」他低頭沉思半晌,驟然大驚:「糟了,倩兮何年出生,我怎會不知?」

  這話聽來不可思議,在當時卻乃稀鬆平常。其時婦女禁忌甚多,為免夫妻合婚時八字相沖,女方多半隱瞞生日,甚且有篡改生年之舉。尤其虎年所生女子,父母莫不竭力隱匿,也是如此,是以盧雲雖曾與顧倩兮論及婚嫁,卻也不知她的真正生年。

  盧雲心中懷想往事,昔日聽顧嗣源說起女兒的八字,總是語焉不詳,一會兒屬雞,一會兒屬鴨,說不定根本屬虎,那也難說得緊。盧雲心道:「楊肅觀比我小了四歲,當是屬兔,倩兮若是屬虎,那還比他大了一歲。」想起虎婆食兔,饒他鄉讀聖賢書,此際居然也偷偷笑了,轉念又想:「不知楊肅觀的八字是何等權貴,若有機緣,可得借來一瞧。」

  人家楊肅觀便算命苦,也比自己強上百倍,想此生命途坎坷,其中倒楣怪事,當真說不盡、道不完。盧雲越想越好奇,不知自己的八字究竟有何古怪,卻能招來這許多災星?想著想,盧雲便又走到榜前,依著自己的生辰年月,自在那兒秤銀算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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