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9王者之上 | 上頁 下頁 |
三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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娟兒水眼汪汪,目含柔情,看她此時略略出汗,膚色更如粉蒸朝霞,豔麗照人,任誰與她對面說話,心中都要為之一動。伍崇卿默默瞧著她,忽道:「姨,其實你很漂亮的。你自己知道麼?」娟兒先是臉上一紅,之後咦地一聲,最後戟指暴喝起來:「你好大膽!居然敢同我說這些瘋話!說!你是不是這樣拐帶瓊芳的?」 伍崇卿聽她夾七纏八,當真莫名其妙之至,雖說平日冷面慣了,也還是給逗得笑了。娟兒叱道:「你笑什麼?你以為這樣便能蒙混過去麼?快給我說!你到底怎麼搭上她的?」伍崇卿笑道:「姨,你別老是這般不務正業的,多替自己操操心吧。」娟兒哼道:「我好的很,哪用得著操心?」伍崇卿歎道:「姨,你年紀也不小了。奉勸一句,趁著還有幾分姿色,趕緊找個男人嫁了吧。別弄到以後人老珠黃的,讓人看了可憐。」 娟兒愣住了:「什麼?你說什麼?誰可憐了?」伍崇卿淡然道:「沒什麼,就當我沒說吧。」正要掉頭過去,卻給娟兒死命扯住了,聽她大怒道:「且慢!你把話給我說清楚!到底誰可憐了!說!」伍崇卿撇了她一眼,輕聲道:「有空去刑部走走吧,你便知道自己多可憐了。」 娟兒怒之已極,哪管他說東道西,霎時刷地一聲,拔劍出來,大怒道:「好你個伍崇卿!你這小鬼老是陰陽怪氣的,現下連我也敢欺負了,滾過來!我今兒要替你爹娘教訓教訓你!」正搦戰間,猛見地下積雪踢得半天高,伍崇卿右腳一掃,但見他左掌撫天,右掌向地,腳下還帶了貓足立,冷冷地道:「恭敬不如從命,甥兒恭請娟姨賜招。」 伍崇卿要玩真的了。要比仙子跳舞,他玩不過娟姨,可要比拳頭的快、准、猛,他卻一點也不怕九華新任掌門。眼見祟卿目光凜然,拳腳架式恁煞嚇人,娟兒心下一驚,忙還劍入鞘,道:「算了,先饒你一命。」 伍崇卿眯起了冷眼,森然道:「姨,你好歹也是武林中人,請你莫要耍賴。」 「誰管你。」娟兒小手遮大嘴,兀自將兩隻手臂伸直了,使了個「懶驢伸腰」,那哈欠聲倒是打得如雷貫耳。眼看娟兒耍賴裝死,決計不肯動手,伍崇卿面色鐵青,卻也無計可施。娟兒心下暗喜,自知他不敢當真下手,一時更是歡容唱兒歌,拍手吐舌舌,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。 夜深人靜,四下風雪更大了,兩人卻只面面相覷,仿佛罰站一般。伍崇卿自知跑不過人家,打也打不起來,無可奈何問,只得道:「姨,這樣耗著不是辦法。我看不如咱倆打個賭,你若輸了,就別再纏著我。」娟兒笑道:「行啊,我最愛打賭了。不過別光問我輸了如何,倒是你輸了以後,卻該怎麼辦啊?」 「輸這個字……」伍崇卿沉下臉去,冷冷地道:「姓伍的不會寫!」 伍崇卿傲氣沖天,這會兒卻沖過了頭,只聽娟兒哈欠連連:「原來是文盲啊。也罷,反正我是輸定了,那又何必跟你賭呢?不賭囉、不賭囉,咱們回家睡覺吧。」伍崇卿自知搞不過她,只得竭力忍耐脾氣,道:「姨別會錯意,我……我是說自個兒僥倖,也許……也許能贏……」 娟兒暗暗偷笑,便又裝得一臉儼然,蔑聲道:「行了,姨原諒你了。倒是你想賭什麼,這便劃下道來吧。」伍崇卿松了口氣,當即左手叉腰,右手向遠方一指,豪聲道:「該處大宅圍牆甚高,不如咱倆立個賭約,你我二人誰先跳上牆頂,誰便是贏家。」 娟兒哦了一聲,細細打量大宅,只見圍牆約莫有三人高矮,若想一躍而上,可說是大大不易。她橫眼打量崇卿,笑道:「如此也好,你既然自找死路,姨也不好攔你,只是我這裡先說一句,小紅臉一會兒要是輸了,可得乖乖認命,不許撒嬌哭鬧喔。」 崇卿的小名正是「小紅臉」,孩提時他與娟兒打賭,每回慘敗而歸,要不給氣得嚎啕大哭,要不便抱著娟姨撒嬌不依。娟兒想起孩提往事,忍不住嘴角含笑,正想逗弄幾句,伍崇卿卻已凜然道:「勝負之數,本在天定。伍某一會兒輸給了你,欲殺欲剮,但憑你意。」 光陰匆匆,小紅臉長大了,聽他滿口江湖狠話,活脫便是國字老臉的翻版。娟兒一時老大無趣,只得揮了揮手,哀歎道:「行了,行了,沒人想剮你。我只想帶你回家。」說著將裙子提到了膝間,右掌扯住崇卿的衣袖,哼道:「聽好了,我這兒計數到三,大家公平較量,誰也不許作弊偷跑,一、二……」「三」字未出,右手將崇卿猛力一推,自己卻順著這一推之力,急急前奔,果然還是大作其弊了。 娟兒歡容跑笑,看她腳程飛快,雙眼一睞間,便已奔到牆邊五尺遠近,嘿地一聲過後,順勢上縱,身子起跳一丈有餘,也是怕崇卿身法更快,趕忙拔出劍來,在背後亂揮亂攪,跟著使勁一撐,終於穩站牆頭。 「哈哈!哈哈!」娟兒仰天狂笑,朗聲道:「小紅臉!這會兒又是誰輸啦!」她得意洋洋,自賣自誇,正等著小紅臉含淚悲泣,身旁卻沒了聲響。娟兒微微一愣,回頭去看,猛見遠處有條高大背影,正向自己揮手說再會,卻不是崇卿是誰? 小紅臉逃走了,可憐娟兒又成了小迷糊,竟給騙上了牆頭。她自知追趕不及,氣急敗壞之下,只得破口大駡:「壞蛋!伍崇卿是壞蛋!你爹是混蛋!你娘是笨蛋!你全家老小都是大蠢蛋!」一時罵逼了人家滿門老小,不免又把自己變成了一顆大蠢蛋。 「什麼東西……」大蠢蛋咒駡三聲,終於罵得累了,只得在牆頭坐了下來,低低歎了口氣:「算了,我幹啥管你們要死要活啊?老太婆似的。」 是啊,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呢?伍崇卿不想回家,那就不用回家啊,何須自己操心?瓊芳想離家出走,那也成全她啊,何須硬拉她回來? 這幾年到底在忙什麼呢?自己東奔西跑,忙碌不堪,卻不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麼。年復一年,日復一日,眨眼間十年過去了,華妹生出來了,姊夫升官了,師姐收徒弟了,連伍崇卿也成了個大流氓,卻只有自己一個人癡傻傻地呆在那兒,連要什麼都不明白。 好像一直是這樣的,這世上多自己一個不多、少自己一個不少。天下沒人關心她,連她自己也不想關心自己。崇卿說得沒錯,自己是該嫁了,可要嫁誰呢?嫁給鬼魂麼?什麼宋通明、祝康,縱使天下男人全死光了,她寧可望海裡一跳,也不要和這兩個牽扯。 如此這般,只好蒙了,什麼都蒙,遇到黑衣人,蒙。遇到白衣鬼,蒙。連自己的終身大事也來蒙,一年一年蒙下去,蒙到天荒地老、海枯石爛,她也還要蒙。 蒙過了元宵,就是正統十一年了,自己也快三十歲了。等瓊芳嫁出去以後,全北京怕只剩下自己一個老妖女,孤零零地過著日子。 在這雪花紛飛的夜晚裡,娟兒孤身坐在牆上,她望著若隱若現的明月,心裡依稀有些思念,可她卻不知該寄往何方。 咕嘟嘟,肚子餓了起來,頗有煞風景之感。娟兒暗暗咒駡,自知過了二十五歲後,肚子極易發餓,吃什麼,胖什麼,隨時都能成個圓婆婆。她搖了搖頭,當即縱落牆下,沿街叫喊起來了:「瓊芳、瓊妹、瓊娘娘……是娟兒來找你啦,快出來吃宵夜啊……」她沿著羊市大街走去,越走越餓,越餓越渴,也是追逐崇卿一夜,到得後來,忍不住坐地苦歎:「累死我了,誰給我牽馬來啊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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