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9王者之上 | 上頁 下頁 |
二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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瞧著那頂大氈,打量那身背影,恍惚之間嘩啦啦……嘩啦啦……水珠飛濺,身邊好似下起了大雨,仿佛穿過了十年乾旱的正統王朝,回到了揚州故鄉,在那霧濛濛的雨夜中,腳邊倒了一柄紙傘,遠處有個孤單背影……他低著頭,懷裡裹著包袱,就這樣冒雨飛奔而去…… 陡然之間,顧倩兮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,她穿過了通道,搶先守到布架盡頭。 布架再長,總有個盡頭,而那布莊陳設再亂,大門也只有一個,無論誰想闖出門,都得從大門走。可大門已經給堵住了,那兒有個女人,她手上拿著一小塊布,蹙著秀眉,低頭不語,她的模樣是如此專注,直似在思索螺祖為何發明蠶絲,黃帝又為何造出指南車,總之沒把道理想通前,她絕不會移步。 此時此刻,無論誰想離開這間店,都得從楊夫人身邊擠過去,她已經硬生生霸住了道路。眼見美女擋路,那男子好似微微一驚,卻也不敢硬闖。他本是往大門直走,忽又改變主意,便改朝店中深處走去。顧倩兮見那人移步了,卻又站起身來,慢慢地尾隨著。 尋尋覓覓了一整晚,燈籠益發黯淡,蠟燭將盡,夜漸深沉,楊夫人也一步一步地逼近,那無名男子也一尺一尺地向後挪移,這一男一女悄悄靜靜,便似在店裡玩起了捉迷藏。 「夫人吆……我的夫人啊……」都說吃力不賺錢,賺錢不吃力,楊夫人東挑西撿,毛病實在多,卻要撿到何時方休?遠處傳來老闆的哈欠聲,也是按耐不住,只得從布架後探頭出來,瞧瞧楊夫人究竟在忙些什麼名堂? 他媽的……楊夫人還站在那裡不動,不曉得在幹些什麼,卻到底是買是不買? 老闆暗自咒駡,眼看午夜將近,時候已晚,只得端來了板凳,站到了布架底端,自編了小曲兒來哼:「夜黑風又高……老頭兒要睡覺……買貨買布要趁早……」 老闆要打烊了,他佔據了布架底端,一邊低頭哈欠,收拾布料,一邊哼曲唱歌,不忘把布捆堆到了通道上,嚴禁任何人靠近。轉看另一端,楊夫人卻還霸佔在那兒,可憐那男子已成甕中之鼈,除非能推倒布架,抑或將老闆一拳打飛,否則已是退無可退了。 頭頂的燈籠幽幽暗暗,大氈下的臉面默默沉沉,顧倩兮卻無止步的意思,她還在一步一步地接近,五尺、四尺、三尺,…… 她想瞧一瞧,這名男子究竟是何來歷? 三尺、二尺,依稀可見大氈下露出的嘴角兒。薄薄唇角泯泯下彎,看不出是愁是還悶,顧倩兮屏氣凝神,兩邊相差就只一尺,一步踏過,她便能來到那男子的身邊,可朦朦朧朧之間,她居然怕了起來了。她怕萬一觸到那身子,聞到那身氣味,卻什麼都不是…… 滿心躊躇中,顧倩兮不敢過去了,素性將手奮力一推,聽得布匹咚咚連聲,一隻又一隻疊骨牌似的全倒了,統通朝那男子的方位跌落。 「我的楊家祖奶奶啊!」五百匹布軸滾得滿地都是,老闆忍不住大聲怪叫,悲切哭號:「您不買就算了,幹啥砸店啊?」 布匹滾倒,老闆慘嚎,顧倩兮也鼓起了勇氣,她奮力向前跨出一步,來到那男子的身旁。 一聲嘆息過後,屋裡忽然暗了下來。直如風神降臨,頭頂燈籠猝然而滅,屋內的五六隻火燭也應聲而熄。黑暗襲來,淹沒了屋中的每個人,此時人人都成了瞎子,老闆唉呀呀地叫著,忙來摸黑摸索,急急去尋燭臺。 屋裡暗得怕人,伸手不見五指,顧倩兮的膽子卻很大。乍見異象生出,她反而睜大了眼,逕自探手出來,朝面前一尺處伸去。 沒有人,手指觸到了冰冷布架,卻遲遲觸不到人。顧倩兮心裡忽然急了,她趕忙轉過身來,朝身遭四處拍打。 身邊空蕩蕩,什麼都抅不到,她泯住了唇,慢慢垂下了手,她知道那個人已經走了。她低著頭,輕輕倚在布架旁,心裡呆呆的,忽然間發稍微微一動,隱隱約約中,好似有什麼東西過來了。 眼裡雖然看不見,身上卻有了感應。黑暗中有一隻手近身而來,將觸未觸,似有若無,從發稍到臉蛋,點點殘溫仿佛要撫觸自己,卻總是差了一分一毫…… 心裡怦怦地跳著,顧倩兮張大了眼,陡地的走近了一步,依稀間那股溫暖越來越近,越來越熱,從頭頸來到後背,來到腰際,漸漸而下,摟到腰、觸到臀…… 相隔雖只寸毫,可那人的手卻益發放肆了。顧倩兮雙頰暈火,她嚶嚀一聲,急急探出手去,要將那人一把抓住。 啪地一響,櫃檯邊亮起了燭火,店內重現光明。眼前除了五顏六色的布堆,什麼都沒有,便似經歷了一場幻夢。 一片寂靜中,背後老闆提著燭臺過來,喃喃地道:「夫人,你沒事吧?」 眼見顧倩兮滿面暈紅,竟是低頭不語。那老闆瞧著瞧,忽地醒悟過來,大驚道:「好啊!那賊小子還沒走!」想起暴漢或還藏於店中,老闆趕緊找了只大木棍,四下搜尋怪人。天幸左顧右盼一陣,卻沒瞧到那頂大氈,想來歹徒騷擾美女之後,定已逃逸無蹤了。 他奶奶的,便宜那小子了……那老闆松了口氣,想起自己折騰了一夜,卻沒賣出一尺布,全是給那瘟神害的。忍不住又冒起火來,他拿著棍子,一路追到了店門口,罵道:「什麼玩意兒,別以為自己長得像白無常,便能為非作歹,再敢上找這兒鬧,小心老頭兒即刻過去報官……」越說越氣,便朝店門外走去,定晴一瞧,慘然道:「媽呀!這小子又來了啊!」 楊夫人醒覺過來,她急急奔到了門口,駐足一看,面前雪花飄飄,哪裡還有人的蹤影。可那老闆卻瞪著地下的一隻竹凳子,駭然說不出話來。 毫不稀奇的竹凳子,翻側在雪地上,轉看竹凳之旁,卻還留了幾隻腳印,再看腳印邊兒,三尺開外,地下還有一件東西。 那是一隻面擔,擔上積了薄薄一層白雪。想當然爾,有人把東西忘在這兒了。 白無常消逝無蹤,卻給本店留下了贈品,老闆自是驚駭苦笑。顧倩兮不曾說話,她凝視著地下的面擔,俯身拾起了竹凳,輕輕放回了擔上,跟著伸出素手,拂開了擔上的皚皚白雪。 面擔還是暖的,炭爐上還留著余溫,鍋裡依稀有蔥蒜的氣味,他方才一定在這兒煮過了面,爆過了香…… 人過了三十歲,貧富貴賤經歷了幾遭,愛的恨的,喜的愁的……一輩子都不會再變了。便算江山改了,大海枯了,石頭也爛了,許多事還是深深地埋在那兒,便像命中註定一般,早晚會冒將出來,不經意的…… 好似回到了初戀時光。雪花紛紛,顧倩兮慢慢俯下身去,依偎在面擔旁,她口中的暖氣結成薄霧,將她的身子熱暖暖地裹在面擔旁,不舍分離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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