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9王者之上 | 上頁 下頁


  好容易玩得夠了,這才拉過了侄子的手,將燈籠珍而重之地交了過去,囑咐道:「乖乖去玩,記得天亮前回家,別讓你娘操心了。」

  阿秀喔了一聲,道:「那叔叔你呢?你要去哪兒?」楊紹奇微笑道:「別管我,叔叔和朋友約了。你自去玩吧。」說著從車裡找了件棉襖,披到阿秀肩上,卻是怕他受寒了。

  眼看叔叔彎下腰來,朝自己揮手作別。阿秀畢竟年紀小,走幾步、回回頭,心中忽有不舍之感,便又奔了回去,嚷道:「叔叔!你和我一起走吧,咱們一塊去提燈。」楊紹奇失笑道:「我三十幾歲的人了,還搞這個?」阿秀不肯走,只死拖著他,嚷道:「走唄!走唄!」

  正拉扯間,忽聽一聲咳嗽:「紹奇兄,你來遲了。」阿秀抬起頭來,猛見巷裡跨出一名青年,看他身穿黑衫,腰上纏著條紅帶,眼神滿布森然。阿秀嚇了一跳,顫聲道:「崇……崇卿哥哥……」

  伍崇卿來了,看他目光冰冷,一臉殺氣,半夜裡撞見,怕要以為遇上了僵屍。阿秀心裡發毛,正要縮到叔叔背後,卻聽嗤地輕響,一張紙片飛了過來,恰恰飄到楊紹奇的手上。

  眼看奇怪的東西來了,阿秀趕忙提起腳跟,只見叔叔手裡拿的是張戲票,上頭印了八個字,見是:「萬福樓裡,戲如人生」,阿秀咦了一聲,自也認得這是萬福樓的戲票,卻不知崇卿哥哥幹啥送將過來,莫非是想邀叔叔看戲不成?正奇怪間,卻聽伍崇卿靜靜說道:「欠你一次人情,來日補報。」說著轉過了身,卻似要走了。

  伍祟卿總是這般陰陽怪氣,來無影,去無蹤,讓人摸不著頭腦。阿秀正感疑惑,卻聽叔叔歎了口氣,道:「伍兄,在下有一言相勸,盼你傾聽。」

  「不必。」崇卿哥哥斜過眼來,靜靜地道:「生死由命,富貴在天,我既已下了決心,便無回頭之路。」正待邁步離去,又聽叔叔歎了口氣,道:「既是如此,那你又何必去找盧雲?」

  盧雲二字一出,伍崇卿身子微微一震,腳步便停下來了。楊紹奇搖了搖頭,還待再說。忽覺袖子給人拉了拉,他低頭一瞧,卻見阿秀仰起了小臉,滿面好奇地道:「叔叔,誰是盧雲啊?」

  楊紹奇清了清嗓子,自管彎下腰來,道:「你不是和華妹約了麼?怎又不走啦?」阿秀眉頭緊皺,自朝伍祟卿瞄了瞄,憂聲道:「我才不能走,萬一他找你打架,我得給你做幫手。」

  「打架?」楊紹奇手指伍崇卿,啞然失笑:「和他打架?我可是活得厭倦了?」

  楊紹奇文弱書生一個,渾身擠不出三兩肉,伍崇卿卻打熬了一身銅筋鐵骨,兩人若要當街開打,不出一招之內,阿秀便得給叔叔收屍了。他心知如此,一時更是苦著小臉,低聲道:「那……那我更不能走了,叔叔,你……你趕緊逃吧,我來給你斷後。」

  還待胡說兩句,忽覺肩頭給人拍了拍,阿秀回頭去看,驚見祟卿哥哥俯身向下,重重一聲鼻哼:「嗯!」

  「媽呀!」阿秀給那怒眼一瞪,自是嚇得死命飛逃而去,連包袱也忘了拿。那伍崇卿倒也好心,便將阿秀的小包袱提在手上,用力向前一拋,登時砸中了兒童腦袋。

  砰地一聲,阿秀摔倒在地,他疼哀哀地拾起包袱,哭道:「惡霸,專只會欺負小孩,看我去找你爹告狀去。」伍家父子系出同門,老的那個生了張國字臉,鎮日「嗯」聲嚇人,小的那個也是有樣學樣,當真可惡之至!阿秀坐地假哭,背後卻沒了聲息,他偷眼後瞄,這才發覺叔叔與伍崇卿全都走了。他松了口氣,霎時先呸地一聲,跟著卷起袖子,破口大駡:「姓伍的混蛋,你逃得可快啊,有種放馬過來,讓本少爺會會你!」

  他嘴上罵著,腳下卻擺出逃命姿態,萬一伍崇卿冒將出來,他便要速速開溜去也。天幸連罵數十聲,倒也無人現身叫陣。阿秀松了口氣,正要掉頭離開,忽然間心念微轉,想起了一個好玩把戲,忙腳下急急,奔到了伍崇卿适才所立之處,學著他的低沉嗓音,森然道:「何人如此膽大,竟敢出言相辱?」

  「吾!」阿秀走回了自己的地盤,將關刀向地一撞,自做傲然拊須狀。跟著又匆匆奔回伍崇卿的位置,沉聲道:「汝!何人也?願通姓名!」

  「哈哈哈!」阿秀學著說書先生的模樣,先來個大笑三聲,眼見不遠處有座臺階,便又傲然行上,一邊摸著空鬍鬚,一邊冷冷地道:「無知小兒,也配問我的名姓?告訴汝,吾乃行不改名,坐不改姓、直隸河北楊家將……楊神秀是也!」說著高舉關刀,腦袋急轉,嘴角不忘掛著一副冷笑。

  深夜霜寒,黑沉沉的大街全無行人,阿秀也獨個人唱起了獨腳戲。他擺足了冷臉,複又跳下臺階,做鼠輩震驚狀,駭然道:「好樣的!汝……汝便是殺文醜、斬華雄、大破契丹兵的大將楊神秀是乎?」這段話太長,難免說得口乾舌燥。他喘了喘,便又跳上臺階,厲聲道:「是吾也!」

  「殺呀!」阿秀手中亂斬,腳下亂踢,一時煙塵亂起,頓行幾分飛沙走石之象。正砍間,他忽然左手搗胸,緩緩坐倒,喘息痛苦道:「好刀法……小賊伍崇卿今日死于楊大爺之手,非常瞑目……」把頭一歪,作咽氣死亡狀。還沒死得透了,便又爬起身來,歡喜高唱:「百萬軍中第一功,孤身北上赴遼東,欲知誰是英雄子,速來北京見秀公!」

  「哈哈!哈哈!」小阿秀高興極了,他唱著娘親寫給他的小兒歌,正要揮刀助興,忽見刀頭暈暗一片,蠟燭不耐風吹,熄了。

  阿秀天性貪玩,便算一人獨處,亦能暢快淋漓。他打著了燭火,眼見關刀再次發光,複又洋洋得意起來,他大搖大擺走到都督府門門,仰望金匾,傲然道:「嗯,此乃一品侯爵府,我那定遠老弟住在此處。」他拿起門環來敲,沉聲道:「定遠吾弟,秀公來找你了,快叫你老婆過來開門。」之後學起伍伯母的嗲嗓,羞澀道:「別急,婷婷來囉,來囉。」

  來沒兩聲,門裡真來了腳步聲,阿秀心下大驚,趕忙逃到後門去了。

  後門便是小門,門上還貼著兩張新年畫,左書「年年有餘」,右書「冠上加官」,卻是天津楊柳青的年節版畫。阿秀的母親是當今有數的丹青聖手,長年耳濡目染之下,自也知曉這些門道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