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| 上頁 下頁
五一


  聽得此言,盧雲轉過頭去,目光在胡媚兒臉上一掃,微笑道:「大家?」不知怎地,盧雲的目光有股莫名威勢,竟逼得胡媚兒低下頭去,怯怯地道:「大家就是……就是伍定遠、豔婷……還有……還有……」

  胡媚兒嚅嚅嚼嚼,就是說不出那對夫婦的名字,卻是怕盧狀元傷心了。眼見她難以為繼,盧雲卻只笑了笑,說道:「胡姑娘,沒關係的,全都過去了。」胡媚兒聽他說得豁達,反而不知該說什麼,只得低下頭去,細聲道:「你……你答應了麼?」

  盧雲淡淡一笑,自管伸出手指,朝喜貼最末的署名處點了點。胡媚兒順著指端去瞧,眼裡見到了帖末的一方印記,六大篆字入眼,卻是「皇帝正統之寶」!

  乍然見到這方玉璽,胡媚兒忍不住扼腕而歎,自知這番苦心勸說,全都要付諸東流了。

  當年謀害柳昂天的凶刀,便是「正統之寶」。這方玉璽改變了天下人的命運,也毀掉了盧雲的一生,只是事過境遷,心裡也沒什麼好恨的。既然事以至此,夫複何求?自今往後,「道不同、不相為謀」,人生形同陌路,如此而已。

  一切都結束了。人生如戲,戲若人生,剩下的這場戲卻連開鑼也不必了。親逝友散仁義盡,台下人潮既已散去,往事俱往,自己孤零零登上這空蕩蕩的戲臺,卻是要做啥呢?盧雲遞還了喜帖,隨時都可能離開。胡媚兒自知無力勸說,只得歎了口氣,道:「且慢片刻,我還有樣東西給你。你收下之後,再走不遲。」說著從包袱裡取了樣東西出來,這回卻不是喜帖了,而是一隻信封。

  盧雲哦了一聲,道:「楊肅觀?」胡媚兒歎了口氣,頷首道:「楊肅觀。」

  楊肅觀捎信來了。看那信封裡漲鼓鼓的,卻不知裝了何物。胡媚兒見他望著自己,遲疑不接,只得道:「盧雲,楊大人要我轉告你,這裡頭有他的……他的小小心意,盼你念在舊日情份上,務必收下。」聽得這是楊肅觀的小小心意,盧雲心下了然,看這信封如此厚重,裡頭若非裝了值錢珍寶,便該是銀票地契,總之是供自己安身立命用的。

  永遠體貼的楊肅觀,永遠留路給別人走,縱使他的妻子曾與自己有情,他還是替自己打量好了。他盼自己後半輩子平安喜樂,別再過那顛沛流離的日子。

  眼見胡媚兒雙手奉呈,仍在苦苦等候,盧雲微微一笑,便也隨手接過了。

  盧雲變了,他居然收了?胡媚兒有點吃驚,也有點不敢置信。這封信要在十年前送來,定會氣得盧大人全身發抖,若不將之當場撕爛,也必將妖女斥駡一頓。堂堂的狀元爺,餐風露宿也做等閒,為何要希罕別人的饋贈?若真收下了,豈不讓楊肅觀輕賤自己,豈不讓天下人譏諷訕笑?屆時傳入顧倩兮耳中,看她的舊日情人這般硬骨氣,卻不知她心裡作何感想了?

  隨便了,十年來大海揚波,人生幾度風雨,歷經了多少故事之後,盧雲早已豁達了。旁人瞧得起他也好,戲弄他也罷,盧大人都已看開了。

  燈光掩映,盧雲默默將信封拿起,反覆探看楊肅觀送來的心意。

  第一眼瞧去,信封上寫了五個小楷,墨蹟俊雅,字如其人,寫道:「轉呈盧知州」,果然是楊肅覩的親筆真跡。盧雲微微一笑,低頭去看密封處,這回卻又見到了火漆,其上印滿官箴,最大的一個是「中極殿大學士本鑒」、其次則是「代戶部左侍郎楊緘」、「代吏部主簿楊緘」等小印。

  盧雲雖說久不在朝廷,可見識學問還在,區區一眼瞧去,便知楊肅觀身兼數職,不惜屈就內閣威望,以一品大學士之尊降格紆貴,代管著侍郎、主簿等小官。可掉個頭來看,不啻也是「吏部主簿」加管「中極殿」,六品混一品,終究是亂了綱常。

  都說「不在其位、不謀其政」,無論正統朝是何景況,自有故友擔待,何勞自己煩惱?也是事不關己,盧雲便不多想了,他就手捏了捏信封,忽覺人手處四方方的,裡頭像是放了塊權杖。盧雲微起訝異,便道:「這裡頭是什麼?」

  胡媚兒不願多言,逕自道:「你拆開信封吧,拆了便知道了。」天下最難的差事,莫過於說服盧鐵頭。好容易他收下東西,自是多一言不如少一語。盧雲也不多問,正待撕破火漆,忽見左下方署名處還蓋了個章,依稀瞧去,卻是古篆四字,盧雲低頭辨識,勉力讀道:「靈吾玄志。」

  古怪的印鑒,不知是什麼來歷,盧雲自是微感訝異。胡媚兒見他望著自己,卻也不加解說,催促道:「你快拆開信封吧,拆了之後,我便告訴你這四個字的來歷。」

  靈吾玄志,這四字定然是楊肅觀的字型大小,想來他官職已高,旁人不敢直呼他的本名,便也用上了表字。盧雲閉上雙眼,手裡擰著信封裡四方方的鐵牌,只在推測楊肅觀的用意。

  手裡的東西斷無疑問,必是一塊官箴權杖。楊肅觀既然寄來此物,意思便是要他留在北京。想來以他的高官重職,便要替自己討一個三四品官,那也不是什麼難事。料來信封裡無論是工部左侍郎、還是太僕寺少卿,總之都比當年的七品知州來得大。

  盧雲久久不語,心意恐怕有變。胡媚兒忙道:「盧雲,楊大人事前交代,他希望你能留在北京。」盧雲沒有說話,兀自閉著雙眼。胡媚兒與盧雲雖說相處無多,可一見他閉目養神,便曉得事情難辦了。她歎了口氣,還待要勸,卻見盧雲張開雙眼,微笑道:「你呢?」

  胡媚兒微微一愣,道:「我……」盧雲頷首微笑:「你啊,你也希望我留著麼?」胡媚兒低下頭去,含笑道:「我當然也想,不然我何必當這個說客……」

  昔年兩人同生共死,沿途逃亡,胡媚兒當時幾番歷險,全是為了盧雲。她幽幽歎了口氣,還待要說,忽然手上一熱,卻給盧雲牢牢握住了。胡媚兒心頭怦怦跳著,只見盧雲微微一笑,頷首道:「胡姑娘,謝謝你。」耳聽盧雲開口致謝,胡媚兒自是大喜過望,正要撲入他的懷中,卻聽盧雲輕聲道:「胡姑娘,謝謝你的一番心意,請你回去轉告楊大人,便說盧雲很承他的情,請你代我謝謝他。」說話間,便將東西還給了胡媚兒,跟著站起身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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