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| 上頁 下頁
四九


  紙如果夠快,可以割傷手,如果快到不可思議,那便可以砍頭。呂應裳自知扭頸太慢,便猛力轉動眼珠,一陣發疼之後,便也讓他追上了糧票。

  幽幽暗暗的花棚裡,紫氣奔騰,眼中有雷電般的東西削空飛出,它們發出了尖銳吼聲,已從焦勝胸前擦過。焦勝沒有知覺,他連眼皮都還沒眨,馬甲便給割破了。

  焦勝後頭還有一個人,那是楊大人,他才走進花棚,臉上還掛著他的瀟灑微笑。

  卻不曉得他已踏入了鬼門關,快逃啊……呂應裳雖想發聲示警,奈何喉頭卻沒了聲音。這不是因為驚駭,而是因為來不及,那五張糧票便像天際撒下的流星雨,而呂應裳也成了星空下的許願少女,一切就是來不及。

  生死之際,猝不及防,那紙片已然飛抵楊大人面前半尺。呂應裳拼出氣力,喉頭擠出「喔」地半響。便在此時,楊大人總算也有了知覺,他的眼珠裡現出紫電,他應該也見到了飛火流星。

  紫電當胸射來,此時此刻,避是避不開的。紙鏢與要害咫尺相距,若想伸手去攔,這五張糧票迅如雷電,一旦失之毫釐,壽歲便要差之千里。更何況五枚紙鏢連番打來?除非千手觀音在此,絕難一次盡擋。呂應裳全身涼了半截,心裡只剩下三個字:「怎麼辦?」

  怎麼辦?楊大人手腳不夠快,倉促之際撲不下糧票,楊大人也未練成金剛不壞體,傻站便如同等死,當此性命攸關之際,他能怎麼辦?

  不怎麼辦,楊大人來不及逃,來不及擋,他總算還能祝禱。只見他雙掌虛心合十,含笑如掬水狀,看那食指恰巧不巧,指甲尖兒伸出,恰恰巧擦過了糧票邊緣。

  嗤地一聲氣響,紙鏢去路偏移,便給第二張糧票撞上,兩張紙票去路稍緩,便讓後兩張撞個正著,一時之間,四張糧票全慢下來了,驟然間最後一張糧票狂沖而來,一聲大響傳過,棚裡紫氣煙消雲散,五張糧票輕飄飄地淩空飛舞,宛然便似天女敵花。轉看楊大人的指甲尖端,卻也給削落了一小片,便如剪刀裁過了一般。

  呂應裳呆呆瞧著,一駭于真龍的「強」,二懾于楊大人的「准」。此人無愧是天絕傳人,一步未動,半招未出,單憑雙手虛心合掌,挪移食指半寸,便在間不容髮之際替自己消災解厄,其間巧妙說來不過二字,「精准」而己。

  楊大人替自己解圍了,呂應裳也松了口氣,先前沒喊全的那個「啊」字終於脫口而出了。只是馬後炮頗嫌多餘,正待清嗓子遮掩,卻於此時,一道紫光又從面前閃過,忍不住又讓他那「啊」地一聲喊全了。

  馬後炮成了馬前卒,阿秀還在逃,華妹還在笑,甚且漫天飛舞的糧票還未落下地來,紙片後便來了比炮彈更快的東西。那是只拳頭,舉世最硬的重拳,發自於「一代真龍」的左臂。

  在呂應裳的駭然注視下,伍定遠面容忿恚,左拳如炮彈,後發先至,重重揮向楊大人門面。

  先前的票券不過是個開場白,此刻正主兒的大軍方才開到。須臾之間,拳頭距離楊大人門面僅僅兩尺,在大都督的重拳快腳之前,楊大人若想出招搶攻,他決計快不過「真龍之體」,他若想與大都督拼摔角、比氣力,那更是自暴其短。現下雙方短兵相接,他要如何替自己解圍?

  拳頭來了,夾雜著猛烈拳風,楊大人的頭髮開始淩亂,重拳益發接近,堪堪來到了面前三寸。楊大人慢慢抖過了身子,看他上身右傾一寸六分,左膝提起,上抬四寸五毫,那模樣便像是要彎腰撿什麼東西,只消依勢而下,他便能逃過大都督的鐵拳重擊,而那威震當世的「一代真龍」,卻會自行撞上他的膝蓋。

  與大都督相比,楊大人顯得很慢,可他非常精准細膩,所以他擋住了快招。呂應裳張大了嘴,心裡的驚歎敬佩,當真無以復加,嘴角正要展露笑意,猛聽棚內破空聲暴響,剛烈拳風刮面如刀,棚裡燈籠受風搖盪,一陣閃晃之後,眼底留下了殘影。

  情勢急轉直下,最後看到的景象很怪,像是大都督沉肩扭腰,他左手的攻勢不見了,轉而緊握鐵手,重重揮出了右拳。

  不可思議,大都督原本左拳如勾,全力以赴,絕無餘力留下,可那左臂說撤便撤,右拳仍是說打便打,這天外一擊大出意料,楊肅觀身法再高妙,卻也避不開了。

  電光雷閃之際,燈籠受風而滅,眼前一片黑暗。楊大人好似沒察覺鐵拳打來了,他的身子右傾如故,堪堪便要中招倒地之時,楊大人的衣袖拂出。無形袖勁到處,一名女童飛了起來,擋到了雷霆爆炸的龍手之前。

  「痛痛!痛痛!」猛聽棚裡傳來哇哇大叫。瞬息之間,紫光消弭,勁風褪散,燈籠再次亮了起來,呂應裳口中卻還在「啊」地長聲,總算將那驚呼喊完了。

  「啊呀!」呂應裳又次驚呼了,急忙去看華妹,只見她抱緊了楊肅觀,不住啼叫。天幸這女孩兒完好無缺,可嫩頰上給龍手勁風刮過,卻留下了一條紅腫痕跡,宛似給抽了一記大耳光。轉看焦勝,卻也在察看胸前異狀,瞧那馬甲雖厚,還是給糧票割破,露出了內裡棉布。

  華妹哭得梨花春帶雨,滿場人眾也都醒了過來,聽得翠杉驚道:「小姐怎麼了?為何哭了?」她慌忙移步察看,那阿秀本等著去鑽她的裙子,便撲到了肥秤怪胯下。

  肥秤怪嚇了一跳,望後去跳,撞上了算盤怪,算盤怪慘呼一聲,又壓到了陳得福頭上。

  「媽啊!」陳得福本在打哈欠,差點咬上了舌頭。滿場滾得滾、爬得爬,華妹卻仍不住啼哭。聽得楊大人柔和的嗓音響起,溫言道:「崇華怎麼了?不喜歡楊叔叔抱你麼?」華妹撫著面頰,哭道:「不是,剛才像有大蜜蜂飛來,嗡嗡叫著,朝我臉上叮了,好可怕……好可怕……」

  大都督動靜如電,全場除呂應裳一人外,無人見到過招情狀。呂應裳偷眼去著,卻見大都督默默垂首,眼中又是內疚,又是難受,只是一語不發。

  呂應裳吞了口寒沬,都說「龍手大都督」平時寡言慎行,豈料今日拜見,竟如一尾狂龍,讓人大感害怕。他全身微微發抖,趕忙去瞧鞏志的動靜,就怕這「首席參謀」又起意自盡了。

  轉頭望去,恰見這首席參謀也在瞅望自己,只不同的是他雙手持槍,槍口卻對準了自己。

  呂應裳大驚失色,不知自己身犯何等天條?正要退讓閃避,卻見鞏志笑了笑,自將短槍收起,插回腰間去了。呂應裳頭皮發麻,也是不明究理,只得轉頭四望。卻在此時,忽見棚外行來了名老者,看這人身做家丁服色,腰間卻懸了柄長劍,再看劍柄上的那只蒼斑大手閃閃生光,食指處竟戴了只黃金指環。

  老者面容沉靜,藏住了殺氣,也隱住了他的腳步聲。以呂應裳的見識,竟也不知他是何時到來的。那老者見呂應裳察覺了自己,便將雙手藏入袖中,掉頭離開了。

  場面益發古怪,呂應裳自是全身發冷,忙轉望別處,不敢多看。只見楊肅觀自顧自拍哄華妹,道:「崇華快別哭了,瞧,你爹爹人在這兒,天下沒人能傷你的,知道嗎?」說著便將華妹抱起,朝伍定遠送去。

  伍定遠張開雙臂,正要抱住愛女,卻聽華妹大哭道:「不要!華妹不要爹!爹怪怪的,華妹要找娘。娘!娘!」眼見女兒手腳不住掙扎,好似怕極了自己,伍定遠一臉錯愕,竟不知該如何是好。楊肅觀瞧到眼裡,便朝阿秀背後一拍。

  阿秀見華妹啼如稚子,早已虎視眈眈在旁,一得父親聖旨,立時捧腹狂笑:「小花花!哭娃娃!天天流淚喊媽媽!三歲小孩笑哈哈!」說著作呼喊尋覓狀,叫道:「娘!小花花真傻瓜啊!你快來把奶啊!」

  華妹又羞又氣,忙撲到爹爹懷裡,嗔道:「爹!你瞧他!」伍定遠給愛女抱住了,忙將她緊擁入懷,暫態之間,眼眶濕紅,竟已灑下淚來。阿秀心下一驚,仰頭去瞧爹爹,卻見他向自己笑了笑,竟似頗有嘉許。

  一切風平浪靜了,小孩打鬧,大人說笑,棚裡又成了那個熱熱鬧鬧的元宵夜。

  呂應裳是個明白人,自知身在險地,不可久留,忙取了喜帖出來,乾笑道:「楊大人,國丈有帖,請您過目。」楊肅觀接過喜帖,登時哦了一聲,微笑道:「蘇少俠要成親了?恭喜啊。」

  眼見楊大人有意寒暄,這回呂應裳卻學乖了,唯唯諾諾間,早已領著一眾門人奪門而出,否則要是跑晚了一步,一會兒棚裡爆炸起火,那可來不及逃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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