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| 上頁 下頁 |
四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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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蓋盞花燈閃耀,四下歌聲舞樂,不絕於耳。可伍家的花棚裡卻是一片寧靜。事關重大,霸州仿佛遇襲,怒王又似現身,倘若此事是真,京師幾成空城。翠杉一臉驚惶,不由靠向燕烽的臂膀,顫聲道:「景泰十四年……那不是三十年前的事了?那時候就有怒蒼山麼?」 鞏志歎道:「當然有。當時怒蒼首領便是那位秦霸先。」聽得古人之名,翠杉自不相識,茫然便道:「秦霸先……怎地那麼巧,反賊都姓那個字兒……」聽得此言,鞏志不由微微苦笑:「他當然得姓那個字兒了。他若不姓秦,那秦仲海怕也得跟著改姓了。」 翠杉全然聽不懂,一旁燕烽細聲道:「別再問了,秦霸先就是秦仲海之父,方今怒蒼締寨之主。」乍聞此事,翠杉不由驚呼一聲,方知秦氏父子血脈相承,全是反賊出身。心驚之下,更縮入了燕烽身旁,不敢再說一個字了。 想起改朝換代的諸多死難,眾人怕的怕,驚的驚,棚裡久久無言,自與廣場裡的熱鬧大異其趣。阿秀是個天生好事的,他一旁聽講,只覺這秦霸先好似十分厲害,那秦仲海更不用提了,實乃兒童鬼故事裡的常客。他心裡有些興奮,便偷偷將自己的舊書摸了回來,預備瞧瞧當年大戰的結果。 一片寧靜間,阿秀翻到了下一頁,卻不由咦了一聲。 「四月,賊犯沿邊……召征北都督柳昂天還入景福宮……制定韜略,制賊於先。」 再來什麼都沒了,連怒蒼兩個字都不見了。阿秀拉了拉華妹的衣袖,低聲道:「什麼是景福宮?」華妹想了半晌,忙道:「好像是太后住的寢宮啊。」話聲未畢,鐵手已然伸了過來,將紀年譜取走了。阿秀仰起頭來,驚見伍伯伯背對著自己,忙道:「伍伯伯,太后是幹什麼的啊?」 場裡沒人回話,因為太后早已死了,八年前全國服喪,已為她入土送了終。 眼見大都督手上還握著那柄軍刀,容情極是肅殺,眾人心裡更怕,細聲便問:「都督……您不是說那廝不敢闖入北京麼?這……這又是怎麼回事?」伍定遠搖頭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 正統軍鴉雀無聲,華山諸人越感驚疑,卻也不敢多問。伍定遠默默無言,他蹲了下來,靜靜望著阿秀。阿秀見伍伯伯眯起了小小的眼縫,那眼角全是皺紋,小小的眼瞳藏在深深的眼眶裡,像是很古怪。阿秀給他看得難受,忙去拉華妹的衣袖,讓她過來陪著自己。 一片寂靜間,每個人都隱隱感覺到一件事:「怒王」開始反攻了。 自命梟雄的怒蒼之主,他作風亡命,靜的時候深藏九幽冥底,無聲無息,動的時候卻能振翅高飛,舉國震動。如此人物,一旦全軍出陣,輒以天雷之威,複加驟雨之急,勝則全勝,敗則全敗,圖的是「大起大落、片甲不留」。似他這般性子,他確實有可能直搗黃龍。 可即使瘋狂如秦仲海,這十年來他也不曾跨過潼關,東進北京城……這倒不是因為他打不下來,而是因為潼關是條生死界限,跨越之後,兩邊都沒了休養生息的地方。怒王是魔火狂風,真龍則是銅牆鐵壁,雙方如要硬碰硬,決戰時刻便要到來。 伍定遠深深吐納,他仰起頭來,遙望紅螺塔。過去十年,他堅信秦仲海絕不會跨過這道線,因為他是怒王,不是殺人王。若不然,他硬要闖進這最後一關……紀年譜裡的那段文字,已然記下了他的結局:「召征北都督柳昂天,還入景福宮」。區區兩行字讀過,秦霸先的故事便結束了。自此怒蒼覆滅,前代真龍難死於神鬼亭。 可憐的仲海,不知不覺間,他又再次走上了父親的老路……秦霸先的對手是江充、是天絕、是景泰,可秦仲海應該明白,他的對手比江充更陰、比天絕更強、比景泰皇帝更殘忍無情……這些並非空口說白話,而是證明過的……在十年前那場較勁中,江充自盡,天絕身亡,甚且連景泰王朝也已告終……人家既能一統朝廷三大派,何懼一個怒蒼山? 秦仲海輸定了,他跨不過父親的格局。在這巍峨如山的正統王朝裡,「一代真龍」不過是第一關。秦仲海縱使闖過了,後頭還有無數關卡,有明的,有暗的,有陰謀蛛網,有人情包袱。他破不了這個局。連他父親都束手無策的事,秦仲海該怎麼辦? 縱使背叛了父親的託付,刺殺正統皇帝,他還是沒勝算。因為皇上是不死的,即使殺死了朱炎,殺死了朱謹,殺光了景泰、正統、武英……他卻殺不死更多更新的皇帝。 身為當世第一反賊,秦仲海應該心裡有數,這塵世間只要還有人們聚居,便一定會出現一個皇帝。不管他姓啥名誰,改了什麼職稱,天子必定萬歲萬載,生生不息……可魔王不一樣,魔只有一個,秦仲海一旦死了,怒蒼旋將覆滅瓦解,再不復見。 可憐的仲海,他打一開始就錯了,他根本不該造反。因為這人間必然誕下一位最高王者。要為人間造福,便該向萬王臣服。這個道理伍定遠懂,秦霸先懂,卻只有秦仲海一個人不懂。 仲海……投降吧,千萬別步上父親的後塵,孤寂悲傷地死去……下跪吧,別逞強了…… 伍定遠歎了口氣,他眯眼瞧望手中軍刀,茫茫然間,他忽然啊了一聲,輕輕說道:「殺!」 暫態之間,伍定遠腦中一陣暈眩,他也瞧到了秦仲海的道路…… 「業火魔刀!」 天下反逆心中的最高聖物,便是業火魔刀! 武林間口耳相傳,如果一個人有報不了的仇,心裡有解不開的恨,最快的雪恥法子不是去搶武林秘笈,而是去奪取「業火魔刀」。武林秘笈屬於強者,弱女孤兒搶不到,搶秘笈不易,練秘笈更難,武林秘笈屬於智者,搶了也未必悟得道。那秘笈好生勢利,從來只眷顧幸運兒,而那弱女孤兒的啜泣聲,卻只有魔刀聽得到。 「殺!業火魔刀!」耳邊爆出一聲雷,打得伍定遠身子前傾,已然單膝跪倒。 毫無憐憫的人世間,虎吃羊,強欺弱,在那殘酷六道裡唯一的奇跡,便是業火魔刀。魔刀真公平,魔刀最大方,它不會緊緊跟隨強者,無論來人是弱女還是孤兒,只要摸到刀柄的一刹那,願拿自己的生命交換業火,魔刀便會為他們燃起希望之光,賜予弱女孤兒無上神力。 不必練,不用學,拋卻生命的一刻,天地裡已後起了萬丈魔光。小孩拿了,可以伏熊屠虎,女人拿了,可以斃武林高手于刀下。一旦落到練武人手中,便足以挑戰萬王的百萬雄師,縱使最後不免自殺身亡,可死前卻能有無數人陪葬。 「時日何喪?吾與汝俱亡耶!」伍定遠咬緊下唇,耳裡仿佛聽到碗兒羊兒的哭聲呐喊。它們殺紅了眼,一頭撞死了獅子老虎,鬧得百獸同歸於盡…… 地獄業火,焚我殘軀。要想打贏最後一戰,秦仲海必須會合魔刀,那一刻,他不只是天下無敵而已,而是要加冕登基,成為真正的魔王。喪心病狂的時刻到來,他什麼都不顧了,他會直闖最後一關,他不只要殺死皇帝、殺死百官,他還要殺死所有心愛的人,他要炸掉人間,連老天爺一起打死,不讓造物生精靈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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