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8吾國吾民 | 上頁 下頁
一六


  東廠總管有禮相送,頗見誠心。伍定遠卻眯起了眼,一張臉更加冷了。想他任職大都督已達十年,御賜珍寶自是見得多了,一來不希罕,二來不貪圖,絕不妄收私人饋贈。他撇了一眼,鞏志明白上司的心意,正要上前推拒,房總管卻已笑嘻嘻地道:「爵爺啊,您別急著推辭,這東西您要見了,必定愛不忍釋吆。」

  眾將聽他誇口,莫不微微一奇。房總管更是得意洋洋,自將背心提起,遍展群英。眾將湊眼細觀,卻也瞧不見什麼好處,只覺這件背心灰髒髒的,除了上頭織了百來個「壽」字,倒也無甚稀罕之處。岑焱滿心好奇,便伸手接過了,放到胸口比著,訝道:「什麼破爛玩意兒?可是老太婆的壽衣麼?」

  「壽你個大頭!去死吧!」房總管咆哮一聲,隨手抓起了王一通遺留的凶刀,就著岑焱胸口捅入。眾人大吃一驚,一來房總管身懷武術,出手快絕;二來兩人相距過近,出其不意。伍定遠大喝一聲,霎時舉掌進前,淩空虛抓,一股真力發出,已將軍刀倒吸了回去。

  咻地一響,房總管兩手空空,兵器已給收走了。驟然間人影閃動,房總管還不及轉身,腦後已給一柄火槍頂著,隨即喉間一疼,多了柄鋼刀,心房處更被高炯的匕首牢牢抵住。

  強將手下無弱兵,百戰雄獅,名不虛傳,果真在一招間便抓住了房總管。聽這太監慌忙道:「別誤會!別誤會!跟你們鬧著玩得……」

  鞏志貼耳過來,冷冷地道:「總管大人,請您別動,乖乖聽都督發落。」伍定遠哼了一聲,正要去看岑焱的傷勢,卻見這掌糧官自己爬了起來,他一臉訝異,手上兀自拿著那件背心,駭然道:「我還沒死麼?」眾參謀又驚又喜,眼見岑焱完好無缺,竟連鮮血也不曾流上一滴,這才曉得稀世珍寶來了,莫不急急放開了房總管,欠身賠禮。

  鞏志出身鑄鐵山莊,見聞自是廣博,他想起了一件刀槍不入的寶貝,忙道:「這是百壽甲?」

  這老太監驚魂甫定,先將背心一把奪回,邊擦冷汗邊解釋:「算你鞏志還沒白混!相傳南海崇明島上產有巨蜘蛛,長一尺,重百斤,擅吐絲結網,這『百壽甲』便是那巨蛛絲編織成的。刀槍不入,偏又輕巧得很。」說著將胄甲交到伍定遠手上,笑道:「爵爺,咱家一點小小心意,不成敬意,不成敬意。」

  百壽甲送到眼前,伍定遠卻不急於伸手來接,只淡淡反問:「總管大人,聽說這『百壽甲』不是在『唐王爺』手中麼?卻不知什麼時候轉到您手上了?」房總管聽他點破內情,忙道:「哎……呀,爵爺啊,您這不是明知故問了麼?給點面子吧。」

  都說無功不受祿,這房總管前倨後恭,必有圖謀。眾參謀聽得「唐王爺」三字,才知房總管總算亮出了正題,他是為「立儲案」而來。

  伍定遠心下早有所料,一時只歎了口氣,並無分毫訝異之色。

  天下三大案,稱為「廢陵」、「挺殛」、「遺宮」,現下又出了第四條大案,稱為「立儲案」。自八年前「挺殛案」後,景泰長子被廢,太子之位虛懸至今,偏生正統皇帝自己又沒有子女,只要龍禦殯天,朝廷隨時大亂。也是為此,各路人馬覬覦太子大位,自是無所不用其極,看伍定遠手握一百四十余衛所,實乃本朝封疆大吏,自是首當其衝了。

  皇帝人人想當,寶座卻只那麼一張。那唐王爺就只有一個寶貝兒子,姓朱名載昊,自也想坐上去嘗嘗滋味。伍定遠一輩子都在帝王大業裡打滾,眼看又成了眾矢之的,不免心生寂寥之感,一時輕輕打了個哈欠,道:「鞏志,法會快開始了。」

  鞏志追隨定遠已久,默契非常,自也明白上司的心意,忙將百壽甲推了回去,歉然道:「總管大人,多謝您的好意了。只是這『百壽甲』太窄小了些,我家都督鐵塔個兒,怎地塞得進去?還是請唐王爺自個兒用吧。」

  房總管聽他出言推辭,一時不怒反笑,啐道:「鞏志啊,瞧你聰明面孔笨肚腸,還配作什麼首席軍師?聽清楚了,這件百壽甲不是給都督穿的,愛屋及烏四個字,你聽懂了嗎?」

  愛屋及烏,推恩移愛。眾人醒悟過來,已知這背心不是為伍定遠準備的,而是要贈給他的妻女的。房總管笑道:「爵爺啊,兵凶戰危的。您夫人小姐平時起居出入,總得小心些。您不替自己想,也該替她們想想啊。還是收下吧。」

  房總管確實厲害,自知大都督神功蓋世,卻又自奉儉約,與其找這個鐵板來踢,不如朝他家人身上動腦筋。看這「唐王爺」找了房公公做幫手,這東宮太子的寶座,定如囊中物了。

  伍定遠想起了妻子女兒,心裡隱隱生出柔情。要知世上第一堅韌之物,便是蜘蛛絲,若揉得手指粗細,便足以半空懸掛大象而不斷,若能織為衣物,自如練了金剛不壞體,刀劍不侵。想起豔婷這幾年出入江湖,每有匪徒覬覦她的美色,屢加侵擾,伍定遠心中一動,便想伸手去接,可想起帝王大業從此糾纏上身,卻又遲疑不前。房總管一旁看著,卻是好整以暇,只笑眯眯地道:「爵爺別急啊,您慢慢想,咱家在這兒等著。」

  正躊躇不定間,忽聽殿外傳來軍靴踏地聲。來人腳程極快,半晌間便奔過了高高的殿階。不旋踵,殿門外來了一名軍官,啪地一聲大響,仰天肅立道:「屬下焦勝!軍務回報!」先前都督下達軍令,命熊俊、焦勝二人前去「勤王軍」大營借兵三千,這當口總算趕回來了。

  伍定遠松了口氣,自將那「百壽甲」扔還了房總管,道:「你來得正好,兵馬呢?」聽得上司問話,焦勝不改前線作風,先將軍靴奮力踏落,朗聲又道:「啟稟大都督!屬下無能!未曾將兵馬帶回!」

  聽得此言,眾人都是微微一愣,岑焱訝道:「你沒借到兵馬?」他左右瞧了瞧,又道:「熊俊呢?不是和你一塊兒去借兵麼?怎沒一塊兒回來?」

  焦勝聽得問話,一時欲言又止,似有難言之隱。伍定遠瞥眼去看,卻見房總管笑眯眯地守在一旁,一幅刺探軍機的模樣,便道:「總管大人,祈雨法會即將開始,還請您早些過去吧。」

  房總管卻不急著走,當下拿起了「百壽甲」,便又朝伍定遠手裡一塞,搖頭道:「那可不行,爵爺還沒收下人家的心意呢。」

  薑是老的辣,太監更是老的精。這房總管為人何其精明,自知正統軍並無兵力駐紮北京,此際若要調兵,便得找「勤王軍」商量。可聽得岑焱等人言語,好似兩名軍官連袂出門,卻只剩一隻小狗歸來,再看那焦勝臉上隱隱帶傷,想必出了大事。當此是非關頭,他這搬弄好手哪肯離走,自要一探究竟了。

  伍定遠自知軍務火急,耽擱不得,便也不再趕人,逕自道:「焦勝,究竟發生什麼事。你便直說吧。」焦勝低下頭去,細聲道:「啟稟都督,熊遊擊被……被『勤王軍』扣押起來了。」

  聽得此言,眾參謀不免大吃一驚,勤王軍又稱「天子親軍」,由四位王爺輪值掌管。想這「臨徽德慶」四王權勢雖大,卻還不敢招惹大都督,怎能無端扣留「正統軍」的將領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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