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7天之正道 | 上頁 下頁
七四


  大水怪瘋狂奔跑,墜地時終於摔了一跤,滿口袋的錢子兒全數灑了出來,像是要欺侮盧狀元,它們在地下繞來滾去,發出嗡嗡聲響。

  不准走,通通不准走,盧雲生氣了喔!幾百個銅錢滾動,一直朝四方滾去。盧大人神功蓋世,單手扛舉面擔,大吼一聲,飛射而出的人影滾來滾去,盧雲滾,面擔也滾,地下黑影翻來覆去,一個又一個銅錢給他卷了回來,沒有一個子兒可以逃開他的手掌。

  有個壞子兒不住地逃,逃往一張桌下,盧瘋子發狂怒叫,四腳著地,直直沖向那張桌子,形貌如同瘋狗,引得滿街人眾指指點點。

  砰,撞翻了桌子。盧雲倒在地下,終於抓到了那壞子兒。咿呀一聲怒號,掌心奮力握緊,雄渾內勁到處,那死命逃走的壞子兒登給壓得變形扭曲。

  「客……客倌,您……您還成麼?」

  進京以來,這是第一個同他說話的人,盧雲低吼一聲,抬頭看去,一名老闆滿面驚慌,想來把他當成了瘋子。盧雲醒覺過來,他抱頭喘息,過得半晌,自把面擔放落在地,坐了下來,撫面問道:「這……這是哪兒?」老闆乾笑道:「豆漿鋪。客官可要來些點心?」

  盧雲吞了口幹沫,他一路大喊大叫,不免口乾舌燥,當即趴倒桌上,喘道:「好……好……給碗豆漿。」那老闆凝望面前的怪人,只感心頭發毛,卻又不敢把人趕走。他苦笑兩聲,只得轉入內廚,喊道:「老婆啊!客人上門了!」

 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,老闆娘來了。她行到盧雲身邊,忽然間只聽當琅一聲,那碗豆漿竟然打得稀爛,濺得滿地白汁。盧雲低頭喘息,回頭去望,只見那老闆娘眼中噙淚,只在低頭望著自己,盧雲見了她的臉面,忍不住「啊」地一聲大叫,險些摔倒在地。

  小紅?情兮的丫環,她在這兒?

  盧雲張大了嘴,抬頭看了看店招,那「尚書豆漿」的金字招牌閃耀生輝,竟是如此的刺眼耀目,逼得盧雲舉起袖子,遮住了自己的臉面。

  不要,不要,不要小紅看到自己這個鬼樣子,他要躲起來……從人世間裡消失不見,誰也看不至……

  小紅驚愕悲切,霎時間雙手掩面,淚如雨下,轉身奔回了後廚。盧雲張大了嘴,像是要等著喝豆漿,腦中一片淩亂,直到咚地一聲,小紅再次端來了豆漿,奉到盧雲面前。

  豆漿碗放落面前,盧雲嘴角緊緊苦閉,他像是做錯事的孩子,兩手放上膝蓋,身子不住前後晃動,非但不敢去碰面前的豆漿,更不敢往四遭看上一眼。

  十年過去,小姐嫁人了,老爺也過世了,便連小紅也出嫁生子了。小紅掩面拭淚,她也不知該怎麼說那些往事。淚眼朦朧間,她望著當年的盧公子,什麼都變了,唯獨他沒變。他還是一樣窮,一樣莫名其妙,一樣悲鬱無言。小紅見了他這般神態,忍不住趴倒桌上,痛哭失聲起來。那老闆滿面驚惶,低聲道:「老婆,你……你哭什麼?這……這人是誰啊?」

  小紅含淚苦笑,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丈夫的問話,面前這人姓盧名雲,他是小姐出嫁以前的未婚夫,這樣的稱呼,誰能聽得懂?

  趴下頭去,盧雲凝望桌上那碗白淨泛香的豆漿,這是倩兮的尚書豆漿……楊肅觀喝了四年的尚書豆漿……已成老字型大小的店面,卻是自己生平頭一回進來……

  盧雲兩眼眯起,垂首望著那碗豆漿,耳中傳來小紅的哭聲,他很想過去安慰她,可是他就是吭不出一個字兒……他明白自己如果說話了,他會恨透了那個人,那個缺席的人……那個流放到天涯海角的孤臣孽子……

  「盧雲啊!」一聲尖叫響起,把盧雲拉回了塵世,盧雲愕然回首,驚見一個女人急急奔到面前,睜眼瞪著他。她指著盧雲的挺鼻子,不住顫抖尖叫:「是你!是你!」

  「二姨娘。」盧雲忍淚咬牙,低聲答道:「我……我回來了。」

  「你去死啊!」一柄掃帚當頭打來,整碗豆漿全潑上了身。耳邊響起了悲憤呐喊,二姨娘手舉掃帚,拼命擊打,口中哭喊不休:「都是你!都是你!老爺會死,全都是你害的!你這殺千刀的,鬼你個正道,你害得我們顧家好苦,居然還有臉回來?你去死!去死!」

  盧雲啊啊張嘴,他很想抱住二姨娘,聽聽她這十年來過的好不好……他想知道小紅的丈夫是什麼人……畢竟已經過了十年啊……

  掃帚一直打,拼命打,盧雲根本不能說話。眾人慌忙去拉,二姨娘卻抵死不從,哭叫之間,掃帚當頭重重打落,霎時內力反震,帚身斷裂,二姨娘也已脫力倒地。她坐在地下,兀自揮拳大哭:「瘟神!帶著你的正道滾吧!求求你饒過我們全家吧!」

  幾十幅血淚斑斑的正道,帶走了顧老爺,留下了無盡的苦難。小紅含淚蹲地,安慰著姨娘。小紅的丈夫則是嚅嚅齧齧,望著盧雲的眼神滿是驚怕,像是懷疑此人染有瘟病。

  瘟神孤身坐著,他眼中噙淚,嘴角下彎,凝視面前那翻倒的豆漿碗。

  確實啊……這一切都是他的過錯,他沒有聽從仲侮的勸告,也沒把倩兮的話放在心上,所以他弄成這鬼模樣。瘟神毒死了自己,毒垮了顧家,一無所有的他,是個徹底的大輸家。

  哭聲不絕傳來,盧雲也擦去淚水,他默默挑起了面擔,轉身離開。

  走吧!盧雲!你害得她們還不夠?你還想要再害人麼?

  ***

  滿街喧嘩,元宵夜裡的京城很是熱鬧,此時盧雲清醒了許多,他不想回家了,他只希望避開歡欣鼓舞的人潮,早些離開這塊傷心地。東躲西藏中,街角一處昏暗地方吸引了他,那裡黑黑沉沉,幽幽暗暗,那裡合適輸家,可以讓他喘上一口氣。

  大輸家孤身行向黑暗,坐在冰涼徹骨的臺階上,門口有只破敗的石獅子,坐在那兒陪他。

  本來是一對的石獅,現下卻只剩下一隻。本來是一群的英雄,現下也只剩下這一個。盧雲眼神黯淡,朝那威武的石獅揮了揮手,石獅子也向他笑了笑,盧雲嘴中喃喃自語,軟倒在地,仰望著早已破敗的大宅。

  血紅破敗的門梁,上頭有一幅匾額,汙金泥字灰髒蒙塵,上頭寫道……

  「征北大都督府?」盧雲大驚失色,他急急爬起身來,仰首抬望,那門上的匾額雖已蒙塵,卻掩不去「善穆侯」的燙金身分,確實是這兒,這兒就是那輝煌一時的柳門大宅啊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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