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7天之正道 | 上頁 下頁 |
五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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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為昆侖門徒,親見劍神絕藝重出江湖,再親睹劍神傳人墜下深谷,金淩霜內心之驚詫激動,自非外人所能道盡。如今十年已過,劍神傳人回來了。無論他從何處來歸,眼看柳門同儕一個個位極人臣,雄霸一方,卻唯獨他一人苟延殘喘,妻離子散,想他心中之痛楚悲憤,必與當年卓淩昭瀕死前的心境全然一致,現下給他撿到了魔刀,必有無盡血海深仇要報。以魔火之威,再加劍芒之恨,天下誰有這個功力來擋?或者是說,誰又有這個資格下手來擋? 夜空黯淡,雪花一片片飄落下來,盧雲默默仰天,容情很是肅殺。他拿起魔刀,慢慢托向夜空,左手持鞘,右手握柄,便要抽將出來。持刀之人恨意越深,越能激發魔性。在滿船眾人的注視下,魔刀出鞘第一寸,一時魔光大盛,望來有如一隻大洪爐,遠非先前滅裡、瓊芳執刀之時所能相比,逼得眾人驚叫一聲,一同掩上了目光。 人間有夢,魔刀圓夢,輪回業已轉動,面前的學究夫子武功極高,足以調難解紛,可要連他也陷下地獄,那可如何是好?金淩霜面色鐵青,先前不論誰來持刀,他若不冷言嘲諷、便要靜觀其死,可現下盧雲到來,他卻不敢多發一言,反而第一個向後退開。 也許是玩弄世人的情感、也許是告誡世人的野心,魔刀喜歡開人玩笑,有人想要複國,它便要那人獻出玉璽為祭,有人舍不下父女親情,它便要那人斬斷祖孫血脈,可無論魔刀如何挑動世人的美夢,一旦遇上一種人,它便會甘心為之驅策。 無夢可做的人,什麼都賠光了。面前的盧雲飽受折磨,那死過一次的恨意,配上地獄得來的無上劍芒,激得魔火更加閃耀,全數從鞘中竄流出來,圍繞著狀元爺的身軀,讓他看來如同鬼神。金淩霜大為驚駭,顫聲道:「老天……他能駕馭這柄刀麼?」 魔刀將出其鞘,魔眼不再散發光輝,反而哽哽淚垂,火紅血刀一寸接著一寸,引得往事幕幕躍心頭。陡然間,盧雲淚水滾滾而下,仰天悲歌道: 「十年苦窯十年功,到得頭來盡成空, 名已空、愛己空,四壁蕭然巢也空, 親逝友散仁義盡…… 恨不空、仇不空, 不悲不苦不虛沖, 天地萬物殺一空!」 悲苦攻心,業火魔刀與地獄苦囚相互激發,想起那愛妻別嫁、兄弟背棄之苦,利刀錐心,痛得盧雲鬚髮俱張,血淚泛流,牙關更是咬得喀喀作響。帥金藤等人拋家棄子,苦蹲天爐十年,此際聽得悲郁歌聲,一時大受感應,竟也慟哭失聲,涕淚橫流。 昆侖劍法本就易於入魔,劍是怒之劍,道是恨之道。盧雲修煉劍芒十年,功力極深,如今魔刀受了絕世劍芒餵養,一時光芒大熾,宛如烈日刺目傷眼,光芒益發耀眼,恨意激發,魔刀終於要全數離鞘而出。 此刻除了瓊芳昏暈倒地,全場人眾屏氣凝神,都在等候魔刀降世。看魔刀得遇真主,今夜倘若不幸放出一隻妖魔,狂濤巨浪衝擊之下,天地萬物怒斬一空。 刀身堪堪出鞘,忽聽一聲嘶啞悲呼,輕聲道:「盧叔叔……」 「救救我們……」 熾光消散,魔刀回入鞘裡,眼皮下的紅熱立時消褪。眾人餘悸猶存,一個個伸手遮目,側頸偷眼去看,只見盧雲肅然仰天,面上神情卻大為平和,只是那居心正中卻流下了一道鮮血,垂掛臉面之上。 盧雲放落手上魔刀,閉目良久。過得半晌,他抬眼問話:「是誰喚我回來?」他問了兩遍,黑衣人眾面面相覷,卻無一人作答。盧雲默默無言,看了看手裡的魔刀,逕自行向船舷,跟著振臂一揮,在眾人的大聲驚嘩中,魔刀竟已飛離船身,拋向運河之中。 魔刀墜入運河,不知要多久才能打撈上岸。四當家大驚失色,便要設法去接,只是他不敢伸手去碰妖物,當下解開腰帶,急忙隔空去纏。說時遲,那時快,一條黑影撲向京杭大河,鐵鍊搶先飛出,卷住了業火魔刀。 來人身高體壯,頭戴黑罩,看那身手快得不可思議,赫然是那黑衣怪客!他飛身掠過船舷,半空與盧雲眼神交會,那雙眼中滿是親近之意。盧雲內心陡生異感,不及開口呼喚,那黑衣怪客已然墜入水中,沉於河底。 金淩霜抄起長劍,奮力朝水面扔出,劍刃旋轉,勁風到處,激得河水轉出一個漩渦,那劍隨即破射入水,直朝黑衣怪客背心而去。四當家內力雄渾,準頭更是奇佳,黑衣怪客卻是不慌不忙,鐵鍊輕掀,魔刀破浪翻出,嗡地一聲響,水柱衝破河面,河水如同鮮血,只震得金淩霜的長劍直飛上天,轉瞬消失不見。 魔刀小試,不必離鞘出手,威力便已如斯驚人。金淩霜自是大為駭然,餘眾更是看傻了眼。 那黑衣怪客靠著魔刀沉重,兩腳牢牢站定河底,他不再戀戰,雙手拖拉鐵鍊,便從河底飛奔離去。魔刀遠離,魔性消褪,餘下眾人縱有癡迷的,此時也一個個醒了過來。眼看水底紅光游過,金淩霜立時發號施令:「十八學士從陸路過去,十二神將隨七當家下水!分兩路包抄!」 撲通聲不絕於耳,七當家第一個跳入水中,隨後帥金藤、宮毗羅等人也紛紛下水,分從四面八方圍捕。金淩霜行上船舷,最後一眼回望,眼角卻在瞥望盧雲,似想問些什麼,神色卻有些遲疑。 「柳門四將,觀海雲遠」,柳昂天已死,他的四大愛將卻都還活著。十年來天下風起雲湧,全因柳門這三位大人物牽動局面,如今連這朵雲也要複出江湖,天下局勢要如何牽動,那可難說得很。想起昆侖一脈早已覆滅,金淩霜喉頭微起哽咽,霎時雙足縱出,便也破水而入。 一時間,船上黑衣人走得一個不剩,連滿船蟲子也跳入河水,追隨河底紅光而去。 寒風吹過甲板,大雪漫天,魔刀一走,船頭便也安靜下來。盧雲正自呆呆悄立,忽聽背後傳來一聲嘆息,問道:「這位兄台,您便是盧參謀?」 當年西域和番,盧雲乃是隨軍幕僚,是以人人都喚他一聲「盧參謀」。只是十年光陰寸逝,死的死、反的反、嫁的嫁,「參謀」二字早成雲煙。盧雲聽得這個稱謂,竟是有些納悶,撇眼回望,但見一條大漢蹲身望地,手撫一柄斷刀,看他目光深沉,卻是汗國大將,八代煞金帖木兒滅裡。 兩大豪雄相互打量,一來滅裡多在西域行走,二來盧雲久不曆江湖,彼此自是毫不熟悉。盧雲認不得此人,一時眉心微蹙,正要開口問話,卻聽滅裡微微苦笑:「觀海雲遠,果然個個不凡……無怪殿下如此掛記你,滅裡可被比下去了……」 對方改以回話交談,盧雲久不曾講說番語,自有些反應不及,他滿心迷惑,尚待要問,那大漢已將自家寶刀碎屑收入行囊,反身行上了船舷。這人之前雖然自斷寶刀,但稍一寧定下來,便也不哭不喊,頃刻間便已恢復了沉雄氣度。 臨行之際,滅裡回過眸來,忽道:「這位盧兄,您和仲海將軍是好友,對麼?」盧雲聽他提起此事,雙目自是睜得老大,卻不知該如何回答。滅裡歎了口氣,拱手道:「盧兄這幾日若能遇上跛者,煩請告知一聲,便說銀川公主人在北京,想與秦將軍碰個面。望他不吝玉趾,務必賞光。」 公主西嫁和番,多年不得音訊,此時聽她東渡中土,第一件事便是來見怒蒼山主,盧雲自是大為訝異,一不知公主為何歸來,二不知她何事欲見怒王。正待再問,滅裡卻已雙腳離舷,縱身破水,便如一尾魚龍矯矯而去。看這位煞金將軍下水時水花不起,水性極佳,赫是水陸兩能之輩。 來來去去,去去來來,這船還未開航,非但旅客提前下船,連船夫水手也逃得一個不剩,盧雲目望空無一人的甲板,內心卻仍一片茫然。 十年過去,該嫁人的全都嫁了,茫茫大地,金枝仍是玉葉,凶神還是惡煞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歸處,卻只有自己一個孤家寡人,兀自飄蕩於人海之間,好似一隻漏網之魚,誰都與他無涉…… 索然無味的人生,只能聳聳肩,笑一笑。正要反身離開,忽又見到甲板上的小瓊芳。盧雲俯下身去,先將面擔挑起,又將瓊芳橫抱懷中,便又循著原路上岸。 衣襟一緊,似給人抓住了。盧雲微微一怔,低頭朝懷裡望去,只見懷中少女瞼泛珠淚,兀自昏睡不醒,看那小手緊揪衣衫,竟似有著千般眷戀、萬分不舍……卻又不知是怎麼回事了……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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