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7天之正道 | 上頁 下頁 |
四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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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秀戟指喝罵:「你問這做啥?想打什麼壞主意麼?」大掌櫃道:「你放心,我不是壞人,只是覺得令堂像個官太太,不似附近鄰人,方才多問兩句。」 這街坊位於京城舊街,俗稱銅鑼胡同,乃是北京有名的陋巷,那美婦卻是身段優雅,自不是當地之人。阿秀哼道:「我娘不是這附近的人,你可更不像了。瞧你的臉皮硬繃繃的,皮笑肉不笑,活似僵屍。該不會是兔兒山墳堆裡蹦出來的吧?」大掌櫃聽得此言,立時發出笑聲,那臉皮卻不曾牽動,望來果真皮笑肉不笑,真有幾分像那活僵屍。羅摩什看在眼裡,歎在心裡,忖道:「咱們客棧的人皮面具製作不精,尚待改良。」 大掌櫃手上包著點心,目光仍在瞅望那美婦的身影,見她掃好了地,便又開門進屋,跟著點起油燈,看那暖暖身影透上窗格兒,八成又在打掃屋內。阿秀見大掌櫃目不轉睛,兀在窺視母親,霎時橫眉豎目,喝道:「你還看?再看老子便吃垮你!」伸手取過一塊馬蹄糕,自行吃了,想來這塊不付錢了。大掌櫃笑了笑,便將點心包入紙盒,淡淡地道:「小弟弟,你這般兇狠模樣,不怕你爹爹揍你麼?」阿秀冷笑道:「揍我?我爹哪敢揍我?他巴結我都來不及呢!」 大掌櫃哦了一聲,道:「是麼?」阿秀儼然道:「當然是。我爹總想討我歡心。他老說兒子大人啊,肚子餓麼?兒子大爺啊,缺錢嗎?想女人嗎?儘管開口啊……」羅摩什聽得頭皮發麻,那大掌櫃卻是不以為忤,只搖頭一笑:「世上竟有這等爹爹,真是難以置信。」 阿秀笑道:「不只你不信,咱也不信啊。」他把馬蹄糕扔入嘴裡,囫圖吞了,又從懷中掏出銀錢,笑道:「好啦,不跟你羅唆了,賞你錢吧。」大掌櫃倒也老老實實收下銀子,另找了一大把銅錢回去,那男童也不去點,自管提了大包小包,便望巷中飛奔而去。 婦孺盡皆離去,上司卻仍目視母子背影,口中發出笑聲。羅摩什小心翼翼,低聲道:「大掌櫃,方才是您的公子吧?」大掌櫃點了點頭,道:「算是。」 兒子便是兒子,不論親生還是收養,盡皆含糊不得!怎能說「算是」?羅摩什低咳一聲,雖說心頭有些不解,卻也不想多問,畢竟這是大掌櫃的家務事,他可不敢管。 正靜默間,腳步聲又次響起,羅摩什回頭看去,卻見一名小女孩兒跳躍而來,笑道:「娘!這兒有賣糕!」嗓音清脆,雖只八九歲年紀,卻是唇紅齒白,嬌俏可愛。羅摩什六十老人,最疼小女孩兒,正想伸手逗弄,忽然鼻中聞到了一股花香,那香氣仿如金貴牡丹,濃得讓人分不開心。他心下一驚,趕忙順著香味來處去瞧,霎時見到了一名婦人。 明眸皓齒的婦人,生了一張瓜子臉,她身穿貂領皮襖,腰著六幅寶裙,手指翡翠明輝,掌中卻牽著那名女孩兒。羅摩什大吃一驚,好似見到幼虎身邊的母老虎,只把頭縮了回去,再也不敢動彈。 伍都督一生節儉,從來只有一位夫人,千呵護、萬驕愛,不消說,此女正是九華山的前掌門豔婷,「金水芙蓉」。看她精裝巧扮,一旦與女兒並肩站立,當真是金門玉堂臨水居,一顰一笑萬千情。讓人不由得面皮發燙。 比起方才過來的楊夫人,豔婷顯得很熱情、很誘人,她比楊夫人多了幾分豔麗世故,卻不免少了幾分性靈飄逸。羅摩什不敢多看她的麗色,當下轉開身去,面向牆壁立正站好。 眼看女兒興高采烈,只顧撿著甜糕,豔婷眼波盈盈,登時望見了羅摩什的光頭。她啊了一聲,趕忙轉過俏臉,上下打量糕餅攤的大老闆,一時間腰枝亂顫,咯咯嬌笑起來:「怎麼啦?客棧的大掌櫃不好當,改當販子了?」伍崇華忙著挑揀糕餅,娘親卻無端發笑,她抬眼望著母親,疑惑道:「娘,你認得這位老闆麼?」 豔婷打量著大掌櫃,又朝陋巷的房舍望瞭望,搖頭笑道:「小孩有耳沒嘴,去挑你的糕兒。」 伍崇華哦了一聲,她手撿著甜糕,自顧自地道:「老闆,我要綠豆糕,還要仙渣餅……」大掌櫃也不理會豔婷,一手提著紙盒,一手替小女孩收糕裝餅。豔婷吟吟笑道:「這位爺台,瞧你小本生意多辛苦,怎不找老婆過來幫夥啊?」大掌櫃不言不答,逕自拿起一塊八寶糯米糕,塞入豔婷掌中。豔婷眼波橫媚,提起八寶糕,輕咬一口,笑道:「這糕可真黏,可是要黏誰的嘴麼?」 伍崇華聽得娘親言語奇怪,忍不住抬起頭來,喃喃說道:「娘,你怪怪的。」小孩發問,那比什麼都管用了,果然豔婷便已安靜下來。大掌櫃快手快腳,便替華妹裝了糕餅,交在她的手裡。 伍崇華喜孜孜地懷抱餅兒,回眸望向母親,笑道:「娘,會鈔了。」豔婷搖頭道:「不必付了。你那楊伯母的面子大得很,記她帳上吧。」那個楊字拖得長長的,說話時更眨著一雙杏眼,盡望大掌櫃來瞅,卻又是來找麻煩了。大掌櫃咳道:「夫人,小本生意,恕不賒欠,還請付現。」 那伍崇華長相像娘親,性子卻如爹爹一般老實,眼看娘親拿出架子欺侮人家,忙道:「娘,爹爹說咱們不可拖欠百姓銀錢,娘要不付現,我便不買了。」豔婷啐了一聲,摟住了華妹,道:「瞧你,老幫外人說話。」她撇了大掌櫃一眼,問道:「多少錢啊,掌櫃的?」大掌櫃居然低頭算了算,答道:「二十三文,算你個整數,一共五錢。」 五錢便是二十文。正所謂四交換一錢,十錢值一兩,聽得大掌櫃說得正經,豔婷忍不住咯咯嬌笑起來。她打開繡金錢囊,撿了片鳳紋金葉出來,羅摩什眉頭一蹙,心道:「存心找碴,這怎麼找得開?」鳳紋金葉值得二十兩銀,足可換得八百文,果然大掌櫃沒這許多零錢,只得垂手不動。那崇華小妹子心腸好,便道:「娘,我這兒有碎銀子,不如我來給吧。」豔婷見女兒老是打岔,便望她背後輕輕一推,儼然道:「快過去習畫吧,別讓楊伯母等了。」聽得學畫二字,羅摩什心下醒悟,這才明白豔婷母女為何會在這處陋巷溜達,原來是送女兒習畫來著。 那伍崇華聽母親催促自己,登時答應一聲,便朝小巷奔了過去。豔婷見她提起裙子奔跑,不由歎道:「這孩子,可真野了。」眼看女兒離開,她搖了搖頭,轉眼又朝糕餅攤瞅來,瞧這個少婦媽媽媚眼橫視,定要肆無忌憚了。果然羅摩什心存害怕,趕忙縮到大掌櫃背後,不敢稍動。 豔婷一雙媚眼上下掃蕩,先瞧了瞧羅摩什的光頭,又瞧了瞧大掌櫃的假面,冷冷便道:「這年頭的官兒越來越怪了,明明領著朝廷俸祿,卻大白天地不洽公,只裝神弄鬼地守在老婆房門口,這兒請教兩位,這是什麼道理啊?」別人怕大掌櫃,豔婷卻是目指氣使,說起話來透著一股辛辣。大掌櫃不動聲色,一時低頭排列糕餅,對這些話置若恍聞。 豔婷見他對自己不理不睬,登時彎下身子,眼角瞅著大掌櫃,微笑道:「你這張人皮面具做得太緊了,難怪說不出話來。讓我替你瞧瞧。」說著說,作勢去摘大掌櫃的假面。才要動手,猛見大掌櫃左手探出,竟已扣住了豔婷的脈門,順手一拉,更將她扯了過來。 大掌櫃左手拉住豔婷,右手自行取下人皮面具,露出那張俊臉。兩人隔著推車,四目相投,相距不過寸許。豔婷的笑聲終於止歇了。但見她橫黛凝眸,桃腮隱隱泛著紅,露出難得的正經表情。聽她冷冷地道:「男女授受不親,你快放了我。」大掌櫃卻不急著放手,他撇了陋巷房舍一眼,淡淡問道:「天寒風緊,人家在屋裡吃糕習畫,多熱鬧,你怎不一塊兒去?」 聽得此言,豔婷挺起腰來,輕輕掙脫大掌櫃的掌握,她攏了攏一頭秀髮,淡然道:「我一嘛不想學什麼畫,二嘛……」她隨手拿起一塊梅子糕兒,貼唇香吻,笑道:「更不想給她教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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