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7天之正道 | 上頁 下頁
二二


  美女目生柔光,憐聲來問,那公子心中自也生出無窮希望,哽咽便道:「是啊,有詩為證呢。」當即吟道:「十年生死兩茫茫,不思量,自難忘,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……」

  這人功力高深,拿著這招東坡創制的「江城子」,果然打遍大江南北,無往不利。眼見瓊芳蹉歎不已,便放大了膽子,伸手搭上香肩,繼續誦道:「夜來幽夢忽還鄉,小軒窗,正……」還未來得及梳妝,背後受了一股大力,整個人便飛出了船舷。

  撲通水響,河面上現出了兩隻獸爪子,上浮下沉間,恰也背到「相顧無言,唯有淚千行」。一旁船夫聽得背書聲,無不驚問道:「怎麼回事?他幹啥泡在水裡淚千行?」

  瓊芳面帶憐憫,幽幽地道:「這位公子思念亡妻,他去找老婆了。」眾船夫驚道:「找老婆?找到水裡去了?」瓊芳歎道:「沒法子,幽冥歧途,陰陽異路,我不忍看他傷心,只好送他一程了。」說著掏出火槍,目望一眾旅人船夫,歎道:「你們之中還有誰死了老婆的,一併上來吧?大家路上結伴同行,也好有個照應呢。」

  眾船夫大驚之下,自是一哄而散。眼看獸爪子給人撈了起來,自去岸邊燒烤獸毛,瓊芳閉上了眼,幽幽歎道:「盧雲……你再不來,我可要生氣了……」

  寒風吹來,實在頭痛欲裂,偏偏小年夜裡往來船客稀稀寥寥,就是瞧不到那個身影。正煩悶間,忽然臀上給人碰了一下。

  牡丹花下死,風流鬼真多?瓊芳怒道:「大膽!誰又死老婆了?」大怒之下,左肘向後一撞,身形旋動,怒拳擊出,縱使眼前站的是盧雲,滿嘴獸牙也要不保。

  堪堪打中一名倒楣鬼,忽然間她收住了拳頭,呆呆望著面前的一頂轎子。

  船身微微震盪,身邊沒有人輕薄她,卻只有一頂八人大轎上來甲板。看這轎子好生威儀,紅楹雕漆,頂鍍金銅,尤其轎邊四角高懸燈籠,照耀得甲板一片紅暈,望來極為引人注目。

  難得貴客上門,船老大早已滿面堆笑,雙手捧著金元寶,笑眯眯地指揮船夫幫夥,一箱箱行李便搬上了船。瓊芳暗暗罕納,忖道:「這人好大的排場,可是親王出巡麼?」

  當時法制森嚴,尋常知州知縣出巡,頂多是雙人肩挑的軟輿,不到三品以上,坐不得四人轎,以這排場來說,轎子裡的若非郡王嬪妃,便該是極品尊爵、三公三孤。只是說也奇怪,當朝三公只有一個「少傅」陶顯祖。這耄耋老人九旬高齡,俸祿十萬石,活到老,領到老,子孫奉如祖先牌位,豈能放他離京?再看天下郡王各有封地,誰又敢擅下揚州?瓊芳熟知北京人物,卻怎麼也猜不透轎中人的身分,一時暗暗迷惑:「轎裡人到底是誰?難道有妃子私自南下麼?」

  想著想,眼光便朝轎夫瞧去,只見諸人頭纏白布,身穿白袍。她心下一奇,暗忖道:「異族人?怎會這樣?」揚州貿易繁盛,雖有大食、波斯、天竺商旅在此聚集,可外國人坐轎遊街,未免太過招搖。她揉了揉眼,心道:「怪了,這到底是誰的轎子,可得瞧個明白。」

  此時華轎早已停上甲板,主人卻無離轎之意,依稀可見簾後端坐一人,濛濛隆隆地瞧不見面貌。幾名轎夫圍攏過來,先放落了腳踏,又在轎旁燃燒炭盆,添火取暖。行輿座駕全依古禮,分毫不差,這下子卻讓瓊芳看懂了門道,不由心下大驚:「皇族的人!」

  欲知士大夫教養高低,不必當面觀其談吐,單看儀仗、輿服、車駕三者,便知端倪。月前娟兒的師姐出巡遊街,當時瓊芳冷眼旁觀,只覺都督夫人場面浩大,開道兵馬眾多,卻因主事者少了學問,徒然引得百姓嘻笑指點,全不見半點威嚴。反觀這頂轎子極為沉斂,不必敲鑼打鼓,歌笙舞樂,只需幾個小安排,便已襯出過人威儀,單以學問來說,不知高過豔婷幾百倍。

  瓊芳看得一頭霧水,心中便想:「原來是異族王公,難怪我不認得,一會兒請哲爾丹過來看看吧。」哲爾丹出身北方蒙古,這些轎夫卻身穿西回衣衫,望來好似是突厥人。只是瓊芳身為中華上國的天之驕女,管他東夷西戎、南蠻北夷,全做一氣看了。至於哲爾丹的蒙古話能否說得通,頭暈發燒之中,哪還有餘力深思?

  管他誰是誰,瓊芳今夜只為盧雲而來,只要大水怪沒躲在轎子裡,那便不關她的事。搖了搖頭,揭過了事情,便又專心等人。

  雪勢越大,河面上蒸起一片寒霧,這雪再落將下去,說不定水路交通斷絕,這趟船便開不成了。瓊芳舉起手來,不住呼著暖氣,就盼風雪更大,倘若盧雲受困揚州,那更容易找到人了。

  正守候間,忽聽天寧寺鐘聲響起,那船老大領著幾名稍公,逕從後舷轉了出來,一時解繩的解繩,收錨的收錨。船老大上下點過了人頭,這趟船隨時啟航。眼看盧雲遲遲不來,瓊芳自知白跑一趟,也是發燒得厲害,連脾氣也沒了,便想匆匆下船,先回家睡上一覺再說。

  正要走上船板,忽聽對岸一聲大喊:「且慢!」雪花飛舞,濃霧漂蕩,霧中人影一片朦朧,但聽腳步陣陣,卻又有人過來了。

  「盧雲?」瓊芳心頭坪坪一跳,滿心期待之中,便讓開一步,要讓來人上船。

  濃霧破開,面前走來了一名男子,只見這人腰間帶了只鐵琵琶,愁眉苦嘴,眉毛下彎,配上那似眯未眯的老眼,哪裡是盧雲,卻是一隻黑烏鴉飛來了。

  世道不靖,美男子全都不見了,卻只有烏鴉到處飛舞。瓊芳瞪了賊烏鴉一眼,芳心鬱悶之中,便要走下船去。腳步才動,卻見烏鴉男子直挺挺地站在船板上,卻把自己的路給擋了。

  船板窄小,若要兩人同行,自己便得緊緊挨著對方,任憑人家亂吃豆腐。瓊芳辛苦大半夜,傷風頭疼兼加心情不好,一見惡犬擋路,登時怒道:「閃開!」

  瓊芳脾氣不小,惡形惡狀,說起話來自也沖得緊,正等著對方讓路。哪知這人當真大膽,居然雙手貼緊褲縫,立正端形,置若恍聞,好似吃不到豆腐,絕不甘休。

  瓊芳心下嘆息,忖道:「這人八成也是個死老婆的,說不得,早些讓他夫妻團圓吧。」正要將那人一腳踢下水去。忽在此時,那人雙靴併攏,啪地一聲大響傳過,跟著將琵琶高舉頭頂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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