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7天之正道 | 上頁 下頁 |
一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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據算盤怪說,瓊芳一大早神色惶急,四處找人,想來昨夜一定遇見了什麼怪事,可她遇上了什麼?她看到了顧大人的鬼魂?還是……還是她遇見那早已過世的可憐人…… 不甘心的冤魂,悲傷孤寂,四下漂浮索命……想到懷中那張紙片,心中不由微起驚怕。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,娟兒望著面前的門板,好似自己只要推開房門,便有嚇人一跳的事兒生出。 輕輕打了門,房裡沒人答應。娟兒心下一驚,趕忙大腳踹開房門,一個健步沖了進去,湊眼急望,不由驚叫一聲,便又往後倒彈而出。 房內點了一盞黃暈暈的小臘燭,一名女子披頭散髮,自坐窗邊的小圓桌前,望來好似女鬼梳頭。娟兒嚇得臉色發白,她雙手遮面,偷偷來瞄,只見燭光隱隱,將少女的倩影映在窗紙上。那影子果然便是瓊芳,瞧她低垂秀面,嘴角含笑,正不住翻著那本大磚頭。彷佛她不再是少閣主,而是十年前那個知書達禮、千依百順的閨房女主人。 娟兒越看越怕,瓊芳平日砍砍殺殺,今日卻在窗邊讀書,真似鬼附身了。她嘶啞呼喊:「喂!給你送晚飯了。」瓊芳聽了喊叫,長髮飄散,便要轉過頭來。娟兒掩上了臉,尖叫道:「等一等。」打著了火,點上大油燈,眼見滿室明亮,方才道:「好了,慢慢轉過來,不可太快。」 哈嗤一聲,瓊芳非但轉過頭來,還打了個噴嚏。自來女鬼只會嗚嗚作祟,雙眼垂淚,卻沒聽過誰會流鼻水。娟兒拍了拍心口,終於放下心來,她打開了竹籃,晚飯一字排開,但見小米粥、臘肉鹵菜烈酒,一應俱全。她笑眯眯地招手:「來吆,好好吃呢。」瓊芳斜目瞧了瞧,意興闌珊間,竟又轉回頭去,自管用功讀書去了。 娟兒哼地一聲,三兩步跳了過來,夾手奪過破爛磚塊。瓊芳跳起身來,慌道:「還我!還我!」娟兒尖叫道:「不還!你不吃飯,我就把這兒東西扔出去!」兩人一個扮親娘,一個扮小女,倒也有模有樣。眼看瓊芳終於乖乖坐下,娟兒頗見滿意,她陪坐在旁,隨手拿起厚書翻了翻,蹙眉道:「你昨晚到底遇見了什麼?瞧你變得多古怪。」 瓊芳趴在桌上,東邊看看粥,西邊瞧瞧碗,動也不動上一口,正想打哈欠。娟兒冷冷地道:「你到底吃不吃?要是不吃,我就把書扔掉喔!」瓊芳歎了口氣,她雙手托腮,忽然間鳳眼一亮,抬眼望向娟兒,道:「啊呀!我可傻了,裴伯伯出門了,可我還有你啊!」 瓊芳怪模怪樣,說起話來無人可懂,娟兒歎道:「喂,你真撞邪了?」瓊芳不去理她,只笑嘻嘻地道:「你和顧小姐很熟,對不?」娟兒滿面疑惑:「是啊,上回咱倆不是帶著阿秀找她,你問這做什麼?」瓊芳笑道:「你別管我,反正我想聽一聽她以前的事兒。」 此問大是奇怪,當日若非阿秀帶路,引得眾人意外一會,至今瓊芳還與這位楊夫人素昧平生。 區區一面之雅,真不知她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好奇心。眼看娟兒一臉迷霧,瓊芳催促道:「說嘛,我好喜歡她的閨房。你定得說說她的往事。」 娟兒支吾半晌,道:「行,只是……只是你得喝掉這碗粥。」瓊芳吹了幾口熱氣,跟著仰起頭來,咕嚕嚕地喝完米粥。她笑眯眯地左手叉腰,右手倒持湯碗,示意飲盡。 娟兒頗見滿意,她抬眼望向閨房,沉吟道:「其實顧姊姊以前的事兒……我也不是挺清楚,好像她是兵部尚書的女兒,後來父親過世了,她就賣了幾年豆漿,之後嫁給楊肅觀,大致就這樣了。」老掉牙的往事,瓊芳昨夜早已打聽得一清二楚。她拿著筷子敲了敲,便又拿起那塊大磚頭,細細翻了起來。娟兒一見那本舊書,心裡便犯害怕,忙道:「這本書專觸黴頭,全是死人,趕緊扔掉吧。」 瓊芳橫眼含笑,啐道:「誰說全是死人的,張大你的貓眼兒,瞧瞧這名字是誰?」 娟兒哦了一聲,湊眼來望,只見黃髒髒的紙上寫了一個「陳旋」,此人卻是不識。撇眼再看,又見一人姓馬名秋,馬蹄下踩了個「王順二」。她懶得再看王順三、王順四,仰起頸子,小嘴打個大哈欠,搖頭道:「土不拉嘰的大老粗,又蠢又臭。管他是誰啊。」瓊芳笑道:「好一個大老粗,再望下瞧吧。這傢伙也是蠢蛋麼?」 修長玉指緩緩下移,來到了一行小字上。娟兒凝目來望,登時腰肢亂顫,嬌笑道:「別胡說,我可沒講他。」 伍定遠,陝西涼州衛,景泰三十二年同武舉出身,授直隸征北九品檢教制使 灰黃黃的一行字跡,夾在無數武官人名當中,分毫不感顯眼,若非瓊芳眼尖,恐怕一掠而過。瓊芳雙手捧書,朗聲道:「伍定遠,字老粗,號笨公,西涼蠢州人。」她從書後冒出頭來,嬌聲道:「太妙了!令師姐挑婿的眼光如此高明,她要知道自己的老公是個白癡,心裡一定高興死了。」娟兒聽她說得陰損,一時笑得眼淚滲出,拼命來奪那本書,雙姝鬧做一團。 好容易搶到了書,娟兒低頭望向那行字跡,微笑道:「直隸檢教什麼的,好像真有這麼個官,最早聽人喚他『伍捕頭』,後來又是什麼『伍制使』……再幾年又是伍總兵、伍都督、伍侯爺……總之長長一串兒,除了我那個師姐啊,誰都記不得。」 荊州戰場親見親聞,伍捕頭不再是伍捕頭,而是手握天下雄軍的大人物。瓊芳哈哈一笑,舉筷夾菜,凝望紙上的名字,迷蒙之際,耳邊再次響起那重重的…… 轟踏!轟踏!踏步聲震動京城,遠方傳來嘹亮口令:「全軍……」 慈和的爵爺容貌漸漸隱去,不由自主間,聽得那聲叫喊:「轉進禁城!」 驚天動地的踏步聲,踩醒了全北京的百姓。瓊芳從睡夢中醒來,驚見窗紙上飄過一面黑黑的東西,引得她推窗來望,只是一看之下,卻也讓她尖叫出聲。 濕淋淋的血旗,畫出了龍舞般的「柳」字,不知是用人血還是羊血。總之那面旗子嚇壞了小瓊芳,她呆呆看著窗下的少壯軍官,看著大雨傾盆而落,然後給老家臣一把抱起,藏上了閣樓。 轟踏!轟踏!九月十九深夜子時,復仇者入京政變。大雨傾盆的夜裡,復仇者左手橫比胸前,右手揚舉巨大血旗,高指向前方的禁城,口中不住發出淒厲悲嘯…… 瓊芳越想越怕,拿著筷子的右手微微發抖。在那個可怕的夜晚,爺爺跑得不見人影,只有濛濛細雨陪伴自己。十四歲的她滿心恐懼,只能從那細細長長的窗縫兒,和小螞蟻、小蜘蛛一齊偷窺改朝換代的大事…… 「喂!喂!」娟兒見好友茫然出神,忙道:「你在想什麼。不會還在記恨吧?」 瓊芳醒了過來,反問道:「記恨?記什麼恨?」娟兒有些心虛,低聲便道:「熊俊啊,就是荊州廟裡的那幾個軍官,你不會還記在心裡吧?」這話反倒提醒了瓊芳。那時人在荊州前線,曾給都督愛將熊俊百般刁難,想起那人言行無狀,委實讓人氣結。撇眼去看娟兒,見她臉色難看,瓊芳登時陰側側地一笑,道:「娟掌門,饒不饒人,怎能問我?該問大姊你啊。」娟兒慌道:「你……你想幹什麼?別為難我啊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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