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6業火魔刀 | 上頁 下頁
六七


  李如風一見此人,登時啊了一聲,訝道:「裴先生還在這兒?沒回家過年麼?」那老人雖是管家下人,見得李如風,卻無下跪之意,只向眾人微微拱手,道:「諸位遠來揚州,還請入內安歇。一會兒酒飯招待。」那管家言語冷淡,毫無熱絡之意。李如風聽入耳裡,卻也不敢責備,趕忙將那老人拉到一旁,輕聲道:「裴先生,這位可不是尋常客人,乃是紫雲軒少閣主……」那老人不待說畢,自向瓊芳躬身作揖,溫顏道:「瓊大小姐光臨揚州,裴鄴豈能不知?此番正是為此而來。年節時若須導遊觀光,老朽聽任差遣。」

  瓊芳聽得「裴鄴」二字,忍不住驚呼一聲,道:「原來是修民先生。」華山雙怪不解朝廷人物,忙問傅元影:「怎麼啦?這位管家是什麼大人物?」他兩人話聲雖輕,那裴鄴卻已聽聞,當下轉身拱手:「老朽不是什麼大人物,前工部員外郎,開過幾家不稱職的學館文堂,如此而已。」說罷冷眼朝李如風望去,道:「李大人,大門近在咫尺,不送。」袍袖一拂,自行率著家丁入內。

  李如風滿面難堪,陪笑便道:「對不住,逢年過節,本以為咱們裴先生回杭州去了,不巧又碰上了……」娟兒與雙怪目瞪口呆,紛紛問道:「裴先生同你有仇麼?」李如風忙道:「哪裡的話?老先生性子冷了些,對誰都是這幅神態。辭官之後,偏又自甘大材小用,專來看管這間驛館。朝廷前輩,誰也管不住。閣主若是住不慣,不如到下官家盤桓數日……」

  瓊芳笑道:「不打緊,既來之,則安之,我們便住下吧。」

  那裴鄴對誰都頗為冷淡,不論是宋通明還是雙怪,全數讓家丁打發。但他不知何故,對瓊芳卻很是親切,親自替她安排住房。瓊芳給他領著,一路行過花廳,轉過幾處廊簷,聽得寒水淙淙,花圃深處卻是一座廂房。雖在冬日,兀自寒梅撲鼻透香。瓊芳微微一笑:「此處好生清雅,可是當年大小姐的香閨?」

  裴鄴取出鑰匙,打開了房門,又是一股香氣沁人心脾,撲面而來。他命人將行李送了進來,說道:「有一陣子沒住人了,昨日才讓人打理過,盼閣主睡得習慣。」

  窗明几淨,香閨如昨。瓊芳想起那日見到的美婦,四下探看,果見牆上懸著不少繪畫,或山水花鳥,或人物仕女。瓊芳細瞧書畫,但覺筆致嫣然,頗有嫵媚之態,題款或是梧桐居士,或單落一個「倩」宇,似與京城所見略有不同,便問裴鄴道:「顧小姐畫了幾十年有吧?好似畫風有些不同。」

  裴鄴取下一幅五彩山水,解釋道:「這幅是她少女時的工筆劃,『向陽晚山青塘』,乃是其中最精妙者。」瓊芳見那圖畫繽紛絢爛,又聽是工筆劃,想起了唐代大畫家李思訓,四處去看,果見房裡工筆劃占了大半。這工筆劃求真求美,求其形似雅致,以之描繪石林山木輪廓形狀,之後敷彩上色,繽紛燦爛,號稱「金碧青綠」。其他如宮殿人物、花鳥建築,亦屬工筆劃之列。瓊芳見筆觸細膩繁複,不由頷首微笑:「好漂亮,無愧金碧山水的美名。」

  裴鄴撫須微笑:「好漂亮……她少女時最恨這俗不可耐的三個字。為了轉攻水墨,還曾拜梧桐居士為師,改習清雅,不過她早年寫意功力有限,反不如工筆劃來得高妙。」他聳肩一笑:「咱們這些話要在當年給她聽到了,非讓她生氣不可。」

  瓊芳哦了一聲,道:「當年會生氣,那現下呢?」裴鄴眯起老眼,搖頭道:「多少年過去……她早已長大了。」他站上了凳子,把那幅「向陽晚山青塘」掛了回去,又道:「這十年來她功力大進,人生經歷多了,不求形皮顏色,困苦時越見美滿,富貴時反得淒美。現下她自成一格,不再拘泥這些流派宗法。」

  瓊芳讚歎道:「原來已經是大師了。下回再見顧姊姊,非纏著她求畫不可。」

  裴鄴微笑道:「臨淵羡魚不如退而結網,請她指點一二,閣主將來自個兒也能畫。聽說她這兩年還有收些弟子。」瓊芳手提摺扇,笑道:「我是小猴兒,向來坐不住,她可管不了我。」

  裴鄴笑道:「那可未必,那可未必。」說話問忽覺言語逾越,忙道:「小人言語忘情,少閣主莫要見怪。」瓊芳也甚歡喜這位裴先生,覺得他言語自然,遠非李如風之流所能相比。聽他言語謙卑起來,當即笑道:「您一時忘情,我也討點便宜回來。裴伯伯,我可以這般喚你麼?」

  裴大人心下大喜,忙道:「少閣主如此稱謂,可真折煞老夫了。」瓊芳嫣然笑道:「裴伯伯是朝廷前輩,何折之有?我倆打個商量,您不見外,侄女不見怪,如此可好?」

  裴鄴哈哈一笑,道:「行,那我們便來個『見外不怪』吧。」

  談笑之間,眾官差已將行李挑入房中,眼看已在晚飯時分,裴鄴便攜著瓊芳回入花廳。時將年節,大菜碗碗應景,瓊芳請裴鄴一同上桌陪話,這老人神態本甚冷淡,可與瓊芳相熟之後,卻又妙語如珠,唱作俱佳,引得眾人哈哈大笑,這頓飯倒是吃得頗為欣喜。

  食過了晚飯,眾人閑來無事,各自尋找樂子。宋通明便約了雙怪賭博湊莊,想來是要聯手欺騙祝康。眼看娟兒無精打采,瓊芳靈機一動,提議道:「走!難得過來揚州,上街逛去,買它個夠!」女孩兒家每回發怒發惱,必以銀子出氣。九華山財寶雖多,卻大半給師姐扣著,娟兒這個准掌門自是兩袖清風。但瓊芳可不同了,此女富豪之家,生平不必發愁的便是這個「錢」字。果然這招甚是管用,登讓娟兒嘻嘻一笑,煩惱一掃而空。

  回到了驛館,娟兒提著大包小包,瓊芳卻已累癱了,便吩咐丫鬟備妥熱水,讓她入盆沐浴。那老嬤嬤一旁伺候,眼見瓊芳解下發巾,褪去儒生裝,露出了玉肌柔膚,那頭黑雲般的秀髮更是垂肩而下。那老媽媽本看她男子也似,此刻見了如此嬌雪胴體,自是衷心讚歎:「小姐好秀氣,雖是北方大妞,模樣卻似咱們南方姑娘。」瓊芳鳳眼低垂,雙頰暈火,輕聲道:「我爹是京裡人,我娘可是杭州姑娘。」說著說,忍不住笑了:「其實咱瓊家祖先是馬背出身,南征北討,來京之前也不知他是哪裡人。」

  老嬤嬤也聽過開國大公瓊鷹的威名,嘻嘻一笑,正要再說。卻見瓊芳從衣袋裡拿出了一柄鐵扇,之後又摘下火槍,一件件塞入枕頭下。那老嬤嬤驚嘴咋舌:心道:「這姑娘的先人必是土匪出身。」駭異之間,嚅嚅齧齧地說不出話來,只得連連稱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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