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6業火魔刀 | 上頁 下頁
二〇


  娟兒聳肩道:「誰曉得?這小子從來淘氣,鎮日領著孩童作亂,京城裡是出了名的。」

  兩名姑娘都是身懷武藝,要在小巷中抓回孩童,自如探囊取物,卻也不怕他跑遠,只在背後緩緩跟隨。

  地下積雪滑溜,阿秀奔了一陣,來到那小屋門口,但見他兩足立定,咻地滑向房門,雙手向前,頂住了牆壁,可真帥氣十足。瓊芳見他呆在門口,料來這孩子說謊,便道:「玩夠了麼?可該回家了。」阿秀卻不理她,只清了清嗓子,整理了衣衫,上下拍落泥灰白雪,又將腰帶紮穩,正襟端形,這才伸手輕敲房門,低聲道:「娘,您在裡頭麼?」

  雙姝見他如此作態,均是微微一驚,萬沒料到阿秀的母親真在此處。再看阿秀溫柔款款的神色,不覺又看傻了眼。沒想這小男孩兒蠻牛一頭,與娘親說話時卻是這等柔聲細氣。

  阿秀說了話,門內便傳來一個柔和嗓音,道:「是阿秀麼?怎知道娘在這兒?」那聲音溫柔端淑,不帶分毫火氣,想來說話之人必極秀雅。聽得腳步聲細碎,嘎地一響,木門已然開啟。

  那房舍並無外院,便只一扇薄門相隔,瓊芳拾眼去望,門中嬌怯怯地倚著一名婦人,見她鳳目溫柔,香腮微赤,秀黛娥眉,身穿素淨藕綠棉襖,約莫三十出頭年紀,雖說未施脂粉,但氣韻嫻雅,淡淡的很是恰人。她低頭望向阿秀,含笑道:「真是你。」

  阿秀仰頭歡容,抱住那美婦的腿,笑道:「娘!」

  看這男孩平素調皮頑劣,遇上了娘親,卻是一臉孺慕眷戀,想來對娘很是不同。

  那美婦回眸巷口,一見瓊芳與娟兒兩名女郎停立等候,登時懂了,她拉著阿秀,帶著他鞠躬作揖,歉然道:「這孩子一向胡鬧,勞煩你們了。」娟兒笑道:「小調皮就是小調皮,每回都賴娘……」說著走向前去,和那美婦說話,二人言談親切,看來定當相識。

  天候寒冷,那美婦把娟兒引入屋裡,待見瓊芳佇立巷口,遲遲不動,便向她福了一福,含笑道:「小姐若不嫌棄,還請入屋一坐。」瓊芳身做儒生打扮,但身份給人叫破,自也不好偽裝,當即欠身襝衽,溫婉笑道:「如此僭越了。」

  此處雖是寒宅,但看這婦人天生秀氣,料來屋內必定雅致。果然行入房門,便見窗明几淨,四壁懸掛書畫,一幅幅江南春景點綴,登讓屋中沐如暖春。瓊芳含笑便道:「夫人妙筆生花,真讓小女子佩服。」

  阿秀嘻嘻笑道:「瓊姨假惺惺,開口拍馬屁,我娘最討厭別人虛偽了。」

  猛然頭上一個暴栗,阿秀自是哎呀一聲,抱著腦袋喊疼。那美婦掩嘴輕笑,轉問娟兒:「這位小姐好生秀美,卻又做公子打扮,不知如何稱呼?」

  瓊芳不待娟兒回話,當即自道名姓:「紫雲軒上瓊下芳,拜見夫人清顏。」她向來先開摺扇,再道字型大小,但此舉過於無禮,在這美婦人的面前,竟然自行收斂了。

  那婦人含笑便道:「原來是瓊小姐,不曾遠迎,當真失禮了。」她語氣雖然客氣,卻不以少閣主相稱,想來過去不曾聽聞瓊芳。

  瓊武川這些年身子不如以往,早將紫雲軒大小事情托給孫女。瓊芳克紹父祖基業,說來名氣響亮,在京城頗有名望,哪知那美婦卻似不識。娟兒知道好友講究身份,正待解說,瓊芳卻拉住了她,搖了搖頭,示意無礙。

  那美婦整理杯盤,溫顏道:「兩位先寬坐,喝杯熱茶暖和身子。」娟兒忙道:「別忙了!我們只是順道路過,把阿秀留在這兒,一會兒便走……」那婦人並不答應,早已行入後廚。娟兒見阿秀兀自懶洋洋打哈欠,登時瞪他一眼,森然道:「小懶鬼,怎不去幫忙?」阿秀揉著一雙腿,哀哀告饒,想來玩了一整日,卻是累壞了。

  瓊芳四下探看佈置,只見這屋子擺設簡單,入門處一張木桌,桌上卻還擱著字畫,水墨兀自未幹,想來那美婦雅擅丹青,寄情書畫,才到這小房舍裡消磨時光。

  瓊芳行到畫旁,低頭去瞧,卻見到了一幅魚兒。

  水面一泓明月倒映,漁人坐岸垂釣,一尾錦金魚悠游水中,水上稀稀疏疏地散著幾朵荷花。瓊芳細細去看,那月兒映照水上,彩暈隨波顫擴,散做一抹銀黃。紅錦金魚則是悠然自得,臉上好似帶著笑,望來童趣可愛。

  瓊芳出身京城世家,自也學習丹青,雖不怎麼精到,眼光還是有的。她見圖墨或輕或重、頓挫不一,卻透出一股秀靜。她含笑賞析,鑒讀題辭,低聲道:「小小魚兒過鉤鉤,西江月,俺涼舟,悠悠漫漫,簍了清風,笑碧波無浪,葉伴蛙友,花滿池塘得自由。」那字跡圓潤勁拔,半草半楷,墨色猶新。瓊芳低頭咀嚼文意,心道:「魚兒過鉤不吃,雖在小小池塘裡,卻能自在。作畫人自比若愚,此乃隱士之風。」

  她怔怔出神,正想問,忽見桌面蟲蝕朽舊,桌腳處卻頗新亮,好似新釘補修。瓊芳心下大奇:「這桌子早該扔了,堂堂官家夫人,何須如此寒酸?」尋常官家便算節儉,卻也沒聽說這般作態的。她滿心好奇,便來探問阿秀口風,道:「你娘常來這兒麼?」

  阿秀早已躺在炕上,他大刺刺地卷著毯子,腦袋枕在娟兒的大腿上,哈哈笑道:「常來啊,一個月四五回吧。」娟兒擰了擰他的小鼻子,啐道:「沒大沒小,和大人說話,坐直身子。」那炕正對房門,上鋪暖席,阿秀大大開腿,正對著瓊芳,模樣難看至極。他臉著鼻孔,哈哈笑道:「誰理誰啊,娟姨也是小孩,啦啦,來唱兒歌。」

  得意洋洋,便聽後廚傳來一聲咳嗽,道:「阿秀,過來。」那聲音秀氣文雅,于阿秀卻如閃電劈雷,他嘴角發顫,當場兩腿一併,把鼻屎塞回了鼻孔,自作天真乖孩兒模樣,躡手躡腳地去了。

  瓊芳心下不解,那美婦官宦人家,若想吟詩作畫,怎不在家裡書房為之,卻要來這處市井之地?她見那木桌有張抽屜,自也不好貿然開啟,美目流轉間,赫見桌下有些雜物,當下玉足略伸,將桌下物事踢倒,假意啊了一聲,自行彎身蹲地,趁機去看。

  地下擱著些一箱箱活字版,舊書典籍一捆捆紮起,整整齊齊放在桌下,卻給自己踢散了。看書背上書名不一,下方卻都印有「書林齋印行」五個小字。瓊芳醒起那美婦的家世,微微頷首:「這是她父親的東西。」她悄悄將書本放回,正挪動間,卻又在桌下看到了一柄劍。

  她低垂鳳目,凝神去望,那劍身約莫四尺,通體黝暗,如同一根黑木,劍鞘並無鏤刻花紋,不似古物。再看桌下物事滿布塵埃,那柄劍塞在內裡,卻不見一點灰,模樣大為不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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