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5鎮國鐵衛 | 上頁 下頁
二七


  變故陡生,滿堂將士無不大驚。秦仲海刀法通神,打通陰陽六經之後,武功更達宗師境界,便要當著盧雲的面前斬殺嬰兒,也是輕而易舉,何況他事先回轉身子,鬆懈了對方的防備?便算甯不凡親至,卓淩昭複生,此刻也只能殺傷秦仲海,卻無人能讓他收住鋼刀。那嬰兒已是非死不可。

  盧雲驚駭莫名,眼見那鋼刀已至嬰兒額頭,眉間更被砍破流血。盧雲狂嘯一聲,赫地向前撲出,竟以自己的額頭去擋刀鋒!電光雷閃之間,鋼刀染紅,盧雲的眉心噴出熱血。他目光悲涼,帶著深深的不解,霎時身子晃了晃,向後緩緩軟倒,再也不動了。

  秦仲海看著血水從好友的額頭流出,沿著鼻樑流下,他張大了嘴,滿臉都是錯愕。二人自京城相會以來,從此結為生死莫逆,如今自己的鋼刀竟然斬在他的額頭上?秦仲海嘴角抽動,握著刀柄的大手更是微微顫抖,良久良久,竟都無法動彈。青衣秀士等人大驚失色,紛紛搶了上來。常雪恨顫聲道:「老大,你……你殺了他……」

  秦仲海震動之下,竟已無法言語,他蹲在地下,便要去抱盧雲。正在此時,一個女子撲了過來,將他一把推開,跟著又打又咬,大哭道:「不要,我不要這樣的山寨!秦仲海,我寧願回去開客店!你不可以變成這樣……不可以啊……」那女子滿面淚水,正是言二娘。秦仲海咬牙低頭,任憑言二娘揮打自己面頰。滿堂英雄有的震驚,有的懼怕,陸孤瞻掩面不語,煞金低頭嘆息,此時連炮聲都停了,除了言二娘的哭叫聲,其餘別無聲響。

  青衣秀士取出手帕,抹去盧雲與那嬰兒臉上的血跡,霎時見到了兩人額上的刀痕,秦仲海那刀劈得太快,先中嬰孩,再中盧雲,都是正正砍在眉心之間,長約半寸。只是說來僥倖之至,那刀雖然砍入額頭,卻未破腦。想來秦仲海內力之強,已至收發由心的境界,竟在盧雲沖來的刹那收刀止力,這才保住了兩人的性命。只是青衣秀士心裡明白,秦仲海出刀如此之重,真是有意殺死那嬰孩,說來若無盧雲那奮不顧身的那一擋,天下間無人可救那孩子。

  猛聽殿外傳來探子的呼喊:「秦將軍!止觀大師說不能等了!朝廷大軍要殺上來了!」

  大敵當前,秦仲海驀地醒覺過來,他推開了言二娘,低身向地,便要抱起嬰兒。正在此時,一隻大手搶先伸來,早一步將那嬰孩收入懷中。秦仲海凝目看去,眼前站著一名老者,似笑非笑地瞅著自己。

  師父來了。

 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,道:「師父,把孩子給我。」方子敬眯著老眼,道:「仲海,我如果把孩子交出去,你早就死了。」秦仲海聽得此言,只是一臉不解。方子敬將小嬰孩舉起,在徒弟面前晃了晃,淡淡笑道:「還記得麼?那個叫做文遠的小嬰兒?」

  眼看徒弟全身大震,方子敬微微一笑,自將盧雲扛上肩膀,又把他的包袱塞入懷中,便要轉身離開。

  秦仲海低頭咬牙,霎時擋了過去,雙臂撐開,竟不讓師父走。方子敬笑了笑,凝視著徒弟,問道:「仲海,想闖最後一關嗎?」秦仲海雙目圓睜,卻不知他話中的意思,方子敬面向愛徒,微笑道:「捨棄了情人,扔下了弟兄,你呀你,還差最後一關……」劍王解開衣衫,在徒弟面前袒露胸膛,含笑道:「來吧,殺死師父吧。只要跨過最後一關,你就天下無敵了。」

  秦仲海眼睛睜得老大,方子敬則是哈哈大笑,一步步向前邁出,兩人相距越來越近,由尺入寸,呼吸可聞。終於,秦仲海斜肩側身,往旁讓開了。

  師徒兩人擦肩而過,方子敬拍了拍徒弟的肩頭,靜靜地道:「仲海,再會吧。咱們師徒已經不同道了。」霎時跨門離殿,旋即消失在黑暗之中。

  聽得師父最後一句囑咐,秦仲海如中雷擊,身子搖搖欲墜。猛聽砰地大響,炮聲如雷,正正打在忠義堂上,遠處傳來山寨兵卒驚惶的喊聲。便在此時,一人渾身浴血,匆匆滾入殿門,正是止觀,聽他慘叫道:「秦將軍!您到底在做什麼?敵軍已經要殺上山了!咱們到底該怎麼辦啊?」大殿裡驚呼哭叫,夾雜英雄好漢的斥駡怒吼,已然亂成一片。青衣秀士與煞金對望一眼,都是苦笑無語,那陸爺則是軟倒椅上,臉上滿布迷茫淚水,口中似在向秦霸先傾訴什麼。其餘韓毅、李鐵衫、郝震湘等英雄或目瞪口呆,或滿心驚詫,全都不知如何是好。

  止觀沖了過來,抓住秦仲海的肩膀,呐喊道:「秦將軍!該怎麼辦?回答我啊!」

  秦仲海呆若木雞,他沒有回答止觀的問話,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該怎麼辦。

  師父走了,好友走了,剩下的只有一片淩亂,一片哭喊,簡直像是惡夢一樣。他怔怔望著堂上驚惶四措的人群,這些人的性命全擔在他的肩上。可沒有了玉璽,沒有了嬰孩,這場鬥爭……終究還是輸了麼?重建怒蒼,終究還是一場家家酒麼?

  輸了,怒蒼山一敗塗地,秦仲海枉稱英雄,與景泰斗得兩敗俱傷的不是敵人,而是自己。

  秦仲海面露苦笑,仰望無盡夜空,那雄霸北京的高傲身影就這麼笑望著自己,他不只拆毀了柳門兵權,他還要摧毀怒蒼山。他贏了,一旦下手殺人,從不心慈手軟,那人終於一舉擊滅天下軍馬,即將順勢收下一個太平佛國。

  強敵的笑容帶著作弄,帶著輕視,那身影手舉酒杯,好似輕聲訴說:「天下英雄,唯有你和我。」

  秦仲海濃眉緊皺,鼻樑現出怒痕,忽然之間,雙目燃起熊熊鬥志,陡地提聲怒吼:「來人!打開寨門!讓朝廷的軍馬上來!諸軍不得攔阻!」

  眾人聞言,俱都震驚不已。秦仲海朝殿外走去,伸手高揮,喝道:「將怒蒼軍旗降下,改懸朝廷日月旗!」石剛牙關顫抖,慌聲道:「秦將軍……你……你這是做什麼……」青衣秀士拉住了他,苦笑搖頭中,示意石剛莫要攔阻。

  秦仲海不言不語,他看著山道裡師父孤獨的背影,霎時雙膝觸地,竟已跪了下來。眾人從未見過秦仲海下跪,不由大驚失色。烏雲遮月,秦仲海的身影隱入夜色之中,只聽他的語音低渾,幾不可辨。「止觀……請你下山通報,便說秦仲海開寨投降,跪迎欽差……」

  耳聽善男信女呐喊尖叫,那裡頭有煞金的怒喊,李鐵衫的勸阻,言二娘的哭泣,小呂布的驚呼。只是無論眾人如何作聲,沉入黑暗裡的嘴角都不會回應。

  這場鬥爭還沒完,咬住銀牙的怒蒼總帥,正在掙扎于最後的生機。

  ***

  九月十八酉時末,朝廷欽差三十年來首次踏上怒蒼大寨,他望向跪倒在地的總帥,笑問道。

  咦?你就是秦仲海?

  是,我就是秦仲海。

  我瞧不像啊,你不是才三十來歲麼?

  欽差大人,在下三十又四。

  呵呵,那你的頭髮……怎地白得這般厲害?

  東風吹醒英雄夢,明朝淚濕滿頭白。在這兩鬢成霜的時刻,天邊已然升起光芒萬丈的雄星,自此之後,天下二分,朝廷與怒蒼分庭抗禮,亂世終於到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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