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5鎮國鐵衛 | 上頁 下頁
一二


  眾人聞言,心下都是一凜,甯不凡不知密奏內情,一時眉心深鎖,不明所以。

  青衣秀士歎了口氣,道:「照密奏所載,太后也好、朱陽也好,甚至是那柳昂天,都不會樂見二聖當朝。就看潛龍吧,武英無子,朱陽號靖江王,諸位以為他用心如何?真會甘心當個閑王麼?」他輕輕搖首,又道:「這些人爾虞我詐,無一良善,可憐天絕神僧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只要走錯一步,必定兵敗如山倒。反倒是下手之人已知計謀必敗,反能當斷立斷,毅然割捨親情,以圖謀奪先機。如今他形勢已成,連朱陽算無遺策,卻也措手不及。此人行事之果決,足稱人中之雄而無愧。可敬、可佩。」

  說著露出神往之情,竟是讚歎不已。甯不凡、項天壽二人聽他如此推崇強敵,不免為之悚然。

  ***

  眾人談說一陣,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多已知曉。青衣秀士見甯不凡身上有傷,說起話來始終中氣不足,當下從懷裡取出一罐傷藥,說道:「這是敝派的『九華玉龍散』,養陰怯傷頗有奇效,您將就著用……」拿人手軟,甯不凡見了傷藥,卻不伸手來接,他眼望地下,過得良久,方才道:「青衣掌門,你們老遠趕來長安,不會是專程來送藥致謝的吧?」

  方子敬豪爽,項天壽樸直,青衣秀士與止觀卻都是老謀深算的權謀之輩,山寨多少大事等著他們決定,絕不會無端趕來看自己這個廢人,甯不凡索性一語道破,免得更增紛擾。

  果然青衣秀士微微一笑,道:「甯先生快人快語,在下也不客氣了。方今朝廷魔物將出,局面朝不保夕,咱們要請你幫個忙。」

  甯不凡一聽「幫忙」二字,連聽也不聽內情,反身去提鐵鍋,跟著朝吳安正瞪了一眼,目光中大有責備之意。青衣秀士淡淡地道:「您別怪他,這位小哥才給靈智方丈送過信,便給人一路盯上了。便算咱們不搶先押人,北京的大人物也會跟著過來。」

  吳安正聽得自己已是眾矢之的,一時嚇得渾身發抖,慌道:「大人物……您……您是說方才的那個黃袍老人?」

  青衣秀士頷首道:「他只是其中之一。閣下把信交給靈智方丈時,好幾路人馬便同時盯上了你,若非咱們一路暗中保著你,恐怕閣下走不出河南省境。」

  怒蒼豪傑凡事謀定而後動,此行一路緊盯吳安正,遠道前來長安,自是有備而來。甯不凡頗見無奈,當即淡淡地道:「你想要我幫你什麼?」

  青衣秀士使了個眼色,止觀登時走到破宅前,將大門推開一線。眾人從門縫中望去,只見破敗的大院裡,一名中年美婦蹲坐在地,身邊圍滿了孩童。看他們吃飽了晚飯,便來遊玩嬉唱,人人手拉著手,面上俱有歡容。院內歡喜溫馨,對照院外的肅殺,更讓人加倍神往。

  甯不凡全身震動,顫聲道:「你……你們要她……」

  青衣秀士微笑道:「先生一人照拂貴妃,不免有失,何不讓怒蒼兄弟為您分憂解勞?」

  甯不凡全身顫抖,聽這位右軍師的意思,竟是要把貴妃帶回山寨,當作人質,以來牽制局面。他目光低沉,已是悲涼無語。吳安正手無縛雞之力,自是滿心害怕,慌道:「小狗子,大家都要抓她,你……你還要逞強麼?」

  甯不凡苦笑搖頭,他這人看似憨傻,其實見識之精明,遠在當年的卓淩昭之上,正因如此,他才選在天下爆發大禍前從容退隱,以圖保存華山滿門。只是事與願違,朝廷似虎,怒蒼如狼,政爭大戰便在眼前,現下為了瓊貴妃,自己又要被扯下水。

  止觀合十勸道:「甯先生,政變在即。那人已成魔態,旋將破繭而出,請您把人交給我們,怒蒼雖也有些私心,但我等敢以性命擔保,絕不會對貴妃不利,對您、對華山滿門都好。」

  甯不凡並無一句言語,只是凝視院內的孩童婦孺。他外貌庸瑣,身形矮小,但望向那美婦的時刻,平俗的臉上卻生出一股光輝,讓人不自禁地動容。他默默無語,忽然抄起了地下的大鐵鍋,淡淡地道:「諸位,不必多說了。你們若要帶走他,須跨過我的屍身。」

  止觀搖頭道:「施主誤會了,我山英雄並無惡意,您又何必……」

  甯不凡伸起右手,制住止觀的說話。他生性柔懦,從來明哲保身,但此時神色竟極堅決,聽他靜靜地道:「諸位,寧某號稱天下第一,勸你們一塊兒上,可以多點勝算。」

  甯不凡武功高強,劍法尤其精湛,縱然身上有傷,也非易與。青衣秀士等人自忖武功遜他一籌,便算聯手,恐怕也難以勝出。諸人正自猶疑,忽見一個高大身影走了過來,那人年過六旬,卻仍滿頭黑髮,正是方子敬。

  劍王跨步,巷內殺氣騰騰,院內的幾名孩童受了感應,登時大哭了起來。

  甯不凡如中雷擊,霎時已是垂頭喪氣,有如死灰。

  方今天下四大宗師,只余這兩人碩果僅存,九州劍王身手高絕,實戰之狠之辣,更讓人敬畏三分。甯不凡與之一對一單打獨鬥,也無必勝把握,更何況要受人圍攻?甯不凡心知肚明,一旦方子敬下場,只要加上項天壽、青衣秀士任一人,自己別說要保住貴妃,便想生離此地,怕也大為不易。

  眼看方子敬站在自己面前,隨時都要開殺,甯不凡咬住了牙,眼眶發紅,顫聲道:「為什麼?姓寧的孤獨了一輩子,難得有這幾日溫柔時光,你們……你們就不能饒了我麼?」

  忽然腦袋溫溫熱熱的,竟有人在撫摸自己,甯不凡抬頭看去,只見方子敬目光溫厚,竟無動手的意思。他摸了摸甯不凡的臉頰,跟著反手過去,將宅院大門輕輕帶上了。

  門板關上,院內兒童的哭聲漸漸隱去,不再聽聞。甯不凡喃喃地道:「方前輩,您……您……」

  劍王身材高大,站在甯不凡面前,真如大人對小孩也似。聽他笑道:「操他祖奶奶,哭什麼?四十幾歲的人,羞也不羞?」

  劍王何等身分,話一旦說出,青衣秀士、止觀等人都無反悔餘地。甯不凡一臉感激,竟是難以自已。他眼角濕潤,有些不知所措,忽然間抓了抓腦袋,細聲道:「方前輩沒吃晚飯吧,不如……不如我請你吃餛飩,好不好?」他不待方子敬回答,當下掏出身上銅錢,囑咐道:「小安子,去買幾碗餛飩回來。」

  吳安正見閻魔王無意殺人,早已松了口氣,他見了甯不凡的銅錢,登時呸了一聲,道:「還要你請客?我身上有得是錢。看我把你們喂得飽。」說著取出大疊銀票,自從巷口離去了。

  時近月中,玉盤將圓,夜色皎潔,眾人雖在陋巷之中,身上卻也銀白一片。方子敬出面緩頰,眾人登時殺氣大減。青衣秀士與止觀已知劍王心意,自也不便多言。方子敬拿出大洪堂買的藥酒,自灌一口,跟著遞給甯不凡,道:「老弟,現下各方人馬都要你,你日後有何打算?」

  甯不凡接過葫蘆,低聲道:「我行蹤暴露,長安是不能留了。我在貴州找了個隱居地方,看看這幾日便去那兒躲藏……」他正要說出日後藏身之地,忽見青衣秀士望著自己,便又閉上了嘴,自拿酒葫蘆去喝,不再多言。

  青衣秀士微笑道:「甯先生,唐某是軍師,不是妖魔。運籌帷幄,職責所在,您別這樣怕我。」猛聽甯不凡呸地一聲,喊道:「好臭!」眾人聞言,無不愕然,卻見甯不凡轉向方子敬,煽鼻道:「方前輩,您是吃了什麼?為何這酒葫蘆臭成這樣?」方子敬咦了一聲,把葫蘆遞給項天壽,道:「臭麼?我怎麼不覺得?」酒未至,薰先來,登讓光頭老者掩鼻逃開。眾人見狀,都是笑了起來,青衣秀士也是為之莞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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