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孫曉 > 英雄志14正統王朝 | 上頁 下頁
三一


  兩大權臣並駕齊驅,背後便轉出五位大學士,此時閣權極重,聲勢還在六部尚書之上,五大學士多曆尚書、侍郎、左右都禦史等官,方能升任內閣。依序是東閣、謹身、文淵、文華、中極五殿大學士,由宰輔孔安領銜帶隊,魚貫走出,那楊遠為中極殿大學士,屬第五輔,便站排班最末。

  五大學士行出,下麵便是吏戶禮兵刑工等六部尚書,六部職權歷代演變,開國時屬正三品,爾後改為正一品,內閣興盛後又再變為正二品,每部尚書一人主政,另設侍郎之職參贊,每部或一人,或兩人。官制每每因人易動,繁不備載。

  金台下重臣齊來朝見,東則六部、翰林院、衍聖公五經博士、大理、太常、太僕、光祿、鴻臚等五寺寺卿,西則內閣五學士、五軍都督、督察院、應天府、通政司、尚寶司、五軍斷事。百官俱按「常朝儀」站定,所立之處法規森嚴,便一步之差,也是萬萬不可。

  皇帝見眾臣站定了,當即一揮手,沉聲道:「宣!」

  「宣!」遠處內官提聲附和,聽來仿佛尖刀交磨。

  「宣剿匪中軍兵馬統帥、楊肅觀晉見!」

  ***

  剿匪諸將站在金水橋外,聽得楊肅觀受召,各人愁眉苦臉,紛紛低下頭去。此時不論有無爵位護身,高天威也好,宋公邁也罷,心下同感惴惴。安道京、盧雲、伍定遠等人互望一眼,面色更是蒼白無血,都知一會兒必然大禍臨頭。

  鼓聲隆隆,金水橋畔行來一人,看他面如冠玉,身穿白鷳朝袍,每行一步,便在橋邊欄杆微一駐足。行行止止,止止行行,橋上欄杆左右各一十二隻龍頭,他便停下一十二次。

  楊肅觀行止有異,文武百官看到眼裡,自是議論紛紛。柳昂天、楊遠、顧嗣源等人與他有舊,不過三大臣各有自救法寶,倒也不慌。只見柳征北神色坦然,楊五輔閉目養神,顧兵部眉頭輕蹙,想來各人心事大不相同。

  聖駕召喚,楊肅觀卻在金水橋上搖搖擺擺,遲步怠慢,直似褻瀆天子威信,卻要皇帝如何忍得?霎時聽他喝道:「來人!這人意在拖延磨蹭,傳刑杖手伺候!」

  話聲甫畢,大批侍衛匆匆奔出,人人手提水火棍。盧雲等人見狀,無不暗叫糟糕,看楊肅觀還未替自己辯駁,便已惹火了皇帝,一會兒不知他要怎麼替自個兒開脫?主帥有罪,其餘諸將也不見得會有好下場,安道京與高天威面面相覷,兩人神色俱甚慘澹。

  刑杖殘暴,動輒打死百來名大臣,楊肅觀見了這等陣仗,神色卻是平淡如常,依舊一行一停。內侍正要責打,他恰也行下橋來,緩步朝奉天門行去,卻是逃過了第一劫。

  禦門前鴉雀無聲,彷如深夜。文武百官見他過來,紛紛讓開道路,仿佛此人染了瘟疫,誰要沾染了黴氣,誰便大禍臨頭。此刻門下安謐靜悄,似連一根針落地也得聽聞。

  「敗戰將,不死難,盡去後福,來月下獄立斬,顏笑逐開。」

  盧雲想到這幾句話,心中隱生恐懼,不知皇帝要如何對付楊肅觀,更不知這同儕有何妙計,卻要替自己開脫罪名。

  ***

  滿朝文武人心惶惶,只聽皇帝森然道:「楊肅觀,朕若沒記錯,你出征前本在兵部任職,乃是中極殿大學士楊遠之子,是也不是?」楊肅觀伏首跪地,面朝地下,不知是怕得厲害,還是突然啞了,既未點頭,也未搖頭,竟未回答皇帝問話。

  皇帝微微一奇,聖天子問話,豈有人膽敢不答?便一條褻瀆聖聰的大罪,也足以將他打上二十大板,他嘿了一聲,再次問道:「楊肅觀,回答朕的問話!」

  百官屏氣凝神,只在留意楊肅觀的舉動,但見這位兵部郎中依舊趴倒在地,好似聾了啞了,竟是全然不加理會。皇帝大為光火,當下三次垂詢,喝道:「楊肅觀!朕最後一次問你,你再敢不說話,朕便割去你的舌頭!要你一輩子吭不出氣!聽到沒有!」

  滿朝大臣多與楊肅觀相識,自知這青年口才便給,手段厲害,此時遭逢人生最最艱難的險境,勢必竭力為自己開脫,哪知到了皇帝跟前,卻似沒輒了。金水橋內的顧嗣源、孔安,金水橋外的盧雲、伍定遠,眾人見了這等異狀,無不大為詫異。皇帝吼了一陣,楊肅觀仍是分毫不動。皇帝越看越怒,喝道:「來人!拖到午門,亂棒打死!」孔安、顧嗣源等人大驚失色,紛紛向前跪秉:「聖上息怒,不教而誅,聖天子所不為,還請萬歲爺耐心聖裁之後,再行責罰不遲!」一時間跪了十來名大臣,都在請皇帝收回成命。

  楊肅觀二甲進士功名,又是大臣之後,按著祖宗規矩,自不能無端將他打死,只是他如此桀傲不馴,卻要天子的臉面往哪兒擺去?皇帝又恨又惱,一股氣憋著,不知怎麼發作,面色已成鐵青。

  江充見場面僵持,心下暗暗發笑,想道:「好你個楊肅觀,擺明瞭能言善道,此刻忽成喑啞之徒,還能有好心麼?看我來助你一臂之力。」他有意把場面鬧大,當下故做森然狀,冷冷地道:「大膽楊肅觀,皇上既然問話,你耳聰目明,卻為何不答?所謂君君臣臣、父父子子,據說你平日在家孝順侍親,從不曾忤逆父母,今日見了皇上,卻為何禮教蕩然無存?」說著斜目朝楊遠看去,尖聲道:「難不成奉天門在你眼中,卻還比不上楊家後廚小門麼?」

  江充老奸巨猾,果是笑裡藏刀的個中翹楚,聽他的意思,下一句話便是「難不成皇上在你心中,卻還不及你爹爹要緊麼?」這話大逆不道,他便只起了個頭,餘下便讓群臣在心中自行補足。果不其然,話聲甫畢,皇帝便已怒目瞪向楊遠,霎時厲聲道:「楊遠!滾出來!」

  愛子裝聾作啞,江充又是虎視眈眈,楊遠縱然百般無奈,也只能行出臣班,跪地道:「臣楊遠,見過聖上。」

  皇帝指著楊肅觀,怒道:「朕三次問話,你的寶貝兒子卻一字不吭。他是聾子?是傻子?這個進士卻又是怎麼考出來的?你給朕說明白!」楊遠面色凝重,當即咳了一聲,道:「小兒生性頑劣,見不了大場面,以致今日天威垂詢,大見失態,還請聖上息怒。」

  皇帝厲聲道:「生性頑劣?劣到連話都不會說了?這般人品,居然還考得了進士,幹得了朝官,顧嗣源!你出來!」盧雲守在金水橋對岸,聽皇帝召喚顧嗣源,心下便是一驚,只是自己官職不到,說不上話,縱然憂心如焚,也是束手無策。

  顧嗣源躬身向前,溫顏拜道:「微臣兵部顧嗣源,參見聖上金安。」

  皇帝手指楊肅觀,怒道:「這人以前在你兵部手下辦事,也是這般又聾又啞麼?」

  顧嗣源微微沉吟,皇帝如此問話,自己若要答是,想楊肅觀一個聾啞青年居然能行走兵部、辦理職司,說來成何體統?皇帝要是以此追究,自己不免大大遭殃。可若要答否,看楊肅觀平日風流倜儻,文采翩翩,今日卻來喬裝癡呆,豈不是個欺君死罪?

  當此兩難,顧嗣源心念微轉,便道:「聖上明鑒,古有名訓,巧言令色鮮矣仁,楊郎中平日雖有機鋒口才,但因出師不利,有負聖望,是以跪地垂首,無顏面對當今,更不敢以一詞答辯,此乃躬身自省之心,比起尸位素餐、寡廉鮮恥之徒,反而是大大的難得。」

  顧嗣源這番話輕輕巧巧,既不得罪人,也為楊肅觀開脫了,眾大臣都是暗暗叫好。江充心下暗笑:「好你個顧兵部,看不出來平日謹言慎行,原來也是個角色啊。」

  皇帝聽了這話,又見楊肅觀趴地不動,好似真有意懺悔,他略略退火,閉上雙目,沉聲道:「好,既懂得自省,朕也不急著剝他皮。」當下龍目半睜半閉,沉聲道:「是誰薦保這黃口孺子的,給朕站出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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